第317章 舟中日月

　　而处于船队核心位置的御用龙舟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舟身巨大，装饰奢华，内部陈设极尽精巧，行走其上几乎感觉不到晃动，宛如一座移动的水上宫殿。

　　因着皇帝陛下显而易见的偏爱，后妃们对这位“将军夫人”也格外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时常有妃嫔过来与她说话解闷，送来些江南特色的精致点心和时令水果，言语间多是夸赞宸儿伶俐可爱，祝福她再次为将军开枝散叶。

　　杨雪霁谨慎地应对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

　　她心知肚明，这些看似和睦的交往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宫廷关系。

　　她多数时间还是待在她和宇文成都自己的舱室内，由太医定期请脉，由贴身侍女照料，偶尔在天气晴好、风平浪静时，才会在侍女的搀扶下到甲板上稍稍走动，透透气，看看运河两岸不断变换的风景。

　　宸儿则成了龙舟上的小开心果，由乳母和宫女们精心看护着，他的笑声偶尔能打破舟上略显沉闷的气氛。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杨雪霁能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主要来自于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的一个人——宇文化及。

　　杨广果然将宇文化及带在了身边，名义上仍是倚重的丞相，参与重要议事，随侍左右。

　　表面上，君臣二人相处融洽，杨广时常与宇文化及讨论运河工程的细节、江南的风物，甚至诗词歌赋，笑语晏晏，仿佛西山那场未爆发的危机从未存在过。

　　宇文化及也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恭顺沉稳，尽心尽力地辅佐着“陛下”的南巡壮举。

　　但杨雪霁却能从一些细微之处，察觉到那完美表象下的裂痕。

　　比如，皇兄杨广在与宇文化及说话时，虽然脸上带笑，但眼神深处总保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距离；

　　而宇文化及在躬身应答时，那低垂的眼帘下，偶尔会闪过一抹极快的、难以捉摸的精光。

　　有一次，杨雪霁在甲板上偶遇正在陪同杨广观赏风景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见到她，依旧保持着身为“家翁”的温和笑容，关切地问候她的身体和宸儿。

　　但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在她脸上停留时，杨雪霁却感到一股寒意，那是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审视内心的锐利。

　　她恭敬地回应后便借口不适退下了，背后那道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她知道，皇兄的“信任”是假的，公公的“关怀”也是假的。

　　这艘巨大的龙舟，就像一个小小的朝堂缩影，每个人都在演戏，都在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而她，怀着身孕，带着幼子，身处这旋涡中心，唯一的依靠，便是那个在最前方劈波斩浪、为她挡住所有明枪暗箭的夫君。

　　夜晚，当龙舟停泊在指定的码头，宇文成都通常会设法抽空过来看望她片刻。

　　他依旧是一身金盔，带着河风的凉意和水汽。

　　他会仔细询问她一天的情况，身体可有不适，宸儿是否安好。

　　他的拥抱短暂却有力，仿佛能将所有不安都驱散。

　　“一切安好，夫君不必挂心，你自己要万分小心。”杨雪霁总是这样告诉他，将白日的见闻和感受压在心底，不愿再增添他的负担。

　　“嗯，我知道。”宇文成都抚摸着她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力，眼神温柔而坚定，“再忍耐些时日，等到扬州安顿下来，会好一些。”

　　他们互相安慰，互相支撑，在这艘承载着帝国命运与家庭希望的龙舟上，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彼此和未出世的孩子。

　　运河水平静地流淌，倒映着天上的星月，也倒映着龙舟上的灯火辉煌与暗流汹涌。

　　前路漫漫，扬州已在望，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龙舟舰队沿着运河浩荡南下，宛如一座移动的水上城邦。

　　御用龙舟更是极尽奢华，宇文成都作为护卫大将军，其携家眷分配的舱室规格仅次于帝王，位于龙舟上层，视野开阔，装饰精美。

　　舱室极为宽敞，用紫檀木屏风隔成内外两间。

　　外间可作书房、客厅，陈列着博古架，上面摆放着珍玩玉器，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内间则是卧房，一张宽大的雕花拔步床占据了主要位置，锦被软枕，帐幔低垂，床边甚至还设有一张舒适的软榻，供杨雪霁白日小憩。

　　推开雕花木窗，便可看到运河两岸不断向后掠去的田园风光，或繁华市镇。

　　尽管环境如此舒适，但对于孕期已近七月的杨雪霁来说，长时间的舟船生活仍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龙舟虽大，毕竟是在水上，轻微的晃动对于常人或许无感，但对于身体负担沉重的孕妇而言，却时常会引发不适。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感到头晕，尤其是清晨起身时，有时需要扶着床沿缓上许久才能站稳。

　　胃口也变得反复无常，御厨精心烹制的菜肴，有时闻着味道便会一阵干呕。

　　最让她暗自忧心的是，腹部时常会传来一阵阵发紧、发硬的感觉，伴随着隐隐的坠痛，虽然每次持续时间不长，但也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她知道，这可能是孕期常见的假性宫缩，但也可能是长途劳顿引发的早产征兆。

　　每次不适袭来，她都强忍着，靠在软榻上，深呼吸，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低声安抚着里面的孩子，直到那阵紧绷感慢慢过去。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让随行的太医频繁诊视，生怕小题大做，引得皇兄和夫君担心，尤其是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肩负护卫重任，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每日黎明即起，深夜方归，回来时眉宇间总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尽管舟上条件优越，他依旧坚持身着盔甲，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回到舱室，他总会先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关切地问：“今日感觉如何？舟车劳顿，可还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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