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嘴硬心乱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那凭栏的、微侧的脸颊，极其极其细微地动了。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仅仅是下颌骨贴近耳根处那一束绷紧的咬肌，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那绷紧的幅度，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仿佛只是被风吹拂发丝带来的错觉。

　　但就是这样一丝细微的肌肉收缩，却蕴含着一种如同古井中突然泛起一丝冷冽涟漪的震动。

　　仿佛一股来自深渊地心的极寒，穿透了十丈空间，精准无误地攫住了听涛亭上的杨雪霁！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凝固。

　　画面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听涛亭上，灰布斗篷翻飞、身形单薄如纸、脸色青白死寂、瞳孔略有涣散的杨雪霁。

　　揽月亭中，玄衣猎猎、姿态如孤峰、面对绝色美人、下颌骤然绷紧一线的宇文成都。

　　以及两人之间那呼啸奔腾、卷着莲池水汽与铜铃破碎尖啸的刺骨罡风。

　　空气死寂得连风都被抽干了声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永恒瞬间，谢怀瑾微微侧身，站定在杨雪霁身侧的位置。

　　他如同一个最冷静也最冷酷的旁观者，目光如寒刃，精准地扫过杨雪霁看似平静的侧影，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异样的痕迹。

　　随即，他的视线也投向了对面的揽月亭，当看清那刺目的玄红身影时，他那张彻底褪尽温雅之色的面容上，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瞬，带着一种难得看好戏的冷漠快意。

　　更多的是，他暗喜，今日必将能试探出更多关于宇文成都的事情。

　　无声的战场，四人对峙。

　　宇文成都下颌细微的颤动，仿佛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杨雪霁濒临崩断的心弦上炸开惊天回响。

　　她指尖死死抠进冰凉的乌木扶手，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

　　那一点微动，落在她涣散又骤然凝聚的目光里，被无限放大——

　　是厌恶？是警告？还是……对她贸然闯入他与佳人幽静时刻的不悦？

　　屈辱感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酸涩，如同冰锥刺穿肺腑，让她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她看到他坐在另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对面，那女人依恋的姿态是如此刺眼，而他……似乎没有拒绝！

　　宇文成都目光定定地看着杨雪霁和谢怀瑾，视野中那个裹在灰扑扑廉价斗篷里的身影，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楼顶的罡风吹散。

　　苍白无血的脸色衬得额角那道尚未痊愈的伤痕越发惊心，刺痛了他的眼。

　　今日该死的冰水竟引来了风寒？身体不适却还不在府中休息？

　　还有那件碍眼的灰布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是怕谁认出她？

　　一股无名戾气猛地撞上心头，远比战场上的血腥更让他烦躁。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死寂，以及那摇摇欲坠的脆弱。

　　那双总是清冷疏离、偶尔在无人处泄露出些许疲惫的眸子，此刻竟是一片空茫的死水，映着他，更映着他对面那抹刺目的水红。

　　宇文成都喉间几不可闻地滚动了一下，下颌收得更紧，绷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竟然露出那种眼神？

　　是觉得他宇文成都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他们之间……除了合作，本就不该有更多……

　　可该死的是，他看到她那样失魂落魄地立在谢怀瑾身边——

　　那个居心叵测的谢侍读，风姿卓绝地站在她身后半步，如同一块精心布置的背景板，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虚扶……这画面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让他气血翻涌。

　　她凭什么用那种被背叛的眼神看他？

　　她难道不该解释为何会与谢怀瑾一同出现在此？

　　那谢怀瑾……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鹰隼般的冷戾精光，宇文成都早就知道他不简单。

　　可杨雪霁哪里知道宇文成都心中的百转千回，她只想到——

　　他那下颌绷紧的一线，是嫌恶吧？

　　定是嫌弃她这个演绎中的“侧夫人”不识趣地出现在此地，打扰了他与美女的风雅！

　　宇文成都，可能也不像传言中那样不近女色。

　　她心湖像是瞬间结了厚厚的坚冰，寒意浸透骨髓，反而让她奇迹般地挺直了脊背。

　　她不能倒，尤其不能在谢怀瑾面前倒，更不能在对面两个身影的面前倒。

　　斗篷下紧握的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尖锐而清醒。

　　一股夹杂着愤怒的悲怆骤然冲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下，只留下更深的、刻骨的冰冷。

　　她微微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刺目的玄红相缠，目光强行落在莲池对面光秃秃的柳树枝桠上，仿佛那枝桠上有什么绝世美景值得她专注凝视。

　　宇文成都看着她倔强移开视线、强撑挺直的脊梁，那灰斗篷在风中翻飞的单薄身影，无端让他心头更添烦躁。

　　那股想要立刻将谢怀瑾扔下楼的暴戾冲动和想拽过她狠狠质问为何如此憔悴、为何在此的冲动在体内激烈冲撞、撕扯！

　　可最终，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凭栏的冰冷石柱，指关节同样泛出压抑的白。

　　他不能动，他在此一动，便是满城风雨。

　　杨雪霁的余光却如同被磁石吸附，无论如何躲避，总有一丝不自觉飘向对面。

　　看到他在凛冽寒风中如山岳般岿然不动，那水红的身影几乎隔着桌子都要贴上他的臂弯……

　　她本不该有一丝在意，但那心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烧，又猛地被投入冰水。

　　酸楚、羞辱、还有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难言的……在意，混杂在一起，煎熬着她。

　　她甚至没注意谢怀瑾那刻意靠近的气息，也忽略了酒楼老板的惶恐。

　　她只想逃离，却偏偏不能。

　　她的骄傲和他带来的那份沉重的“职责”，让她如同被钉在原地。

　　她必须站住，若无其事。

　　至少……在谢怀瑾面前，在对面那“情意绵绵”的女人面前，她的身份还是侧夫人，她不能示弱半分！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莲池，一个谢怀瑾，一个水红佳人，却又仿佛只剩下彼此眼中冰冷对峙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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