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拨云见日（上）

　　名正言顺地执掌中馈，如同为沈清弦打开了一扇通往陆府权力核心的大门。虽只是“暂管”，且处处受着李妈妈乃至陆明轩无形目光的掣肘，但这已然足够。她终于可以不再仅仅依靠杏儿等底层仆役的零星窥探，而是能够借助规则与名分，更直接、更深入地触及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角落。

　　理事的第二日，沈清弦便以“厘清账目，以备老夫人查问”为由，下令调阅近三个月，尤其是王夫人有孕及小产前后，府中所有大小账册及采买单据，重点核查锦瑟院及与外院相关的各项开销。

　　命令下达，理事厅内气氛微凝。几位积年的管事妈妈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出言反对。这位新任的暂管姨娘，昨日展现出的沉稳与手腕，已让她们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账册单据很快被搬来，堆满了小半间屋子。沈清弦并未假手他人，亲自埋首其中，一页页，一行行，仔细核对。李妈妈陪坐在一旁，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见她只是专注账目，并无其他举动，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只当她是新官上任，格外勤勉，或是想借此立威。

　　沈清弦的目光，看似均匀地扫过所有项目，实则重点聚焦在两个方面：一是锦瑟院的药材及各类用度，二是与外院赵管事（已死）、周奎（下狱）以及那位神秘的“褚大人”可能相关的款项往来。

　　在锦瑟院的用度中，她果然发现了端倪。账面上记录的皆是上等燕窝、人参等补品，以及太医开出的安胎方剂所需药材，账面干净得几乎无可挑剔。然而，在一张来自“济仁堂”、日期标注为王夫人小产前十日左右的药材采买单据副本上，她注意到一行不起眼的附加项：“另配清心散五钱，计入总账。”

　　清心散？这并非安胎方剂中的常见药材。其药性清凉，多用于热病烦渴，心神不宁，但药方中若有其他配伍不当，反而可能损伤胎元。最重要的是，这张单据的经手人签名，并非之前惯常的曹嬷嬷，而是那个新提拔上来的三等丫鬟——春草！

　　沈清弦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单据单独抽出，放在一旁，继续往下翻阅。当核查到与外院相关的账目时，她更加谨慎。赵管事已死，周奎下狱，许多线索似乎都已断掉。但她并未放弃，仔细核对着每一笔经过他们之手，或与漕运、兵器修缮等可能相关的款项。

　　在核对一批送往西山营地的“劳军杂物”账目时，她发现了一笔数额不大、却有些奇怪的支出——采购了一批上好的松烟墨和澄心堂纸，理由是“老爷及随行属官文书所用”。这本无不妥，但经手人签名处，除了一个外院普通管事的名字外，还有一个极其隐晦的、几乎被忽略的花押。

　　那花押的样式……沈清弦凝神细辨，心头猛地一震！那勾勒的线条，与她手中那本蓝皮账册里，母亲记录的、代号为“朱”（实为“褚”）的收款人标记，竟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陆明轩与褚文渊之间的隐秘联系，并不仅限于多年前的漕运旧账，直至近期仍有往来？甚至可能通过这种看似正当的采买进行掩护？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将这份单据也悄然记下。

　　一连数日，沈清弦皆泡在理事厅的账册之中。她作息规律，态度谦和，对李妈妈始终保持着尊重，遇到存疑之处便虚心请教，让人抓不到任何错处。但就在这看似枯燥的核对中，一条条细微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她一一拾起，串联。

　　锦瑟院异常的药方单据，经由春草之手；外院与“褚”姓相关的隐秘花押，出现在西山采买记录上；还有之前浆洗处张婆子辨认出的，锦瑟院后墙药渣中含有的附子和莨菪子……

　　所有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王夫人小产之事，绝非简单的“误用药物”，其背后，很可能牵扯到陆明轩与褚文渊的隐秘勾连，而锦瑟院内部，有人被利用，或主动参与了这场针对王夫人胎儿的阴谋！

　　这日傍晚，沈清弦揉着发胀的额角，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李妈妈见她终于看完，便道：“姨娘辛苦了，可有什么发现？”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困惑：“账目大体清晰，只是有些细处……比如这张济仁堂的单子，这‘清心散’似乎并非安胎常用之药，且由春草这等新进的丫鬟经手，是否有些欠妥？还有外院这些采买，品类繁杂，有些用途也难以一一核实……”

　　她并未直接指出疑点，只是以请教和担忧的口吻提出疑问，将发现的异常，巧妙地转化为对新手上任、唯恐出错的谨慎。

　　李妈妈接过那张单据看了看，眉头也微微蹙起：“这清心散……老奴也不甚懂。至于春草……回头老奴去问问锦瑟院那边。姨娘心细是好事，如今府里是多事之秋，谨慎些总没错。”

　　沈清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李妈妈或许不会深究，但这份“疑虑”会留在她心里。而自己，则需要在李妈妈和陆明轩反应过来之前，利用这短暂的权力真空期，顺着这些线索，挖出更深层的真相。

　　拨云见日，虽只窥得一线天光，但方向已然明确。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神态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沉静。

　　潜龙已得云梯，下一步，便是要借着这高处之风，直上九霄，看清这迷雾之下的全貌。而那张早已布下的蛛网，也该到了收取猎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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