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微光筑城

　　暗夜潜行带回的真相与脚踝处阵阵刺骨的疼痛，如同两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沈清弦的神经。她几乎一夜未眠，天光微熹时，才勉强合眼片刻。晨起对镜，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她取了些脂粉细细遮掩，又选了件能稍稍支撑脚踝的软底绣鞋，强忍着不适，依旧准时出现在了理事厅。

　　“姨娘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可是昨夜未曾歇息好？”李妈妈觑着她的脸色，关切中带着一丝探究。

　　沈清弦端起手边的参茶，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的疲惫，语气如常：“劳妈妈挂心，许是昨日核对账目久了些，不妨事。”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近日天气转寒，各院仆役若有患了风寒或是扭伤摔跌的，妈妈还需多留意些，该请大夫的便请，该用药的便用，莫要因小失大，耽搁了病情，也误了府中的差事。”

　　她将话题引向了仆役的伤病用药，合情合理。李妈妈不疑有他，点头应下：“姨娘心善，老奴记下了，回头便吩咐下去。”

　　这便是沈清弦的目的之一。她需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掩盖自己可能因脚伤而流露出的异样，同时，也能借此机会，更自然地接触府中的药材流通记录。

　　处理完几桩紧要庶务，她以“查看库房新到的秋冬布料，为各院制备冬衣”为由，来到了库房。行走间，脚踝依旧疼痛，但她步速控制得极稳，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在库房吏员的陪同下，她仔细查看了各类布料的质地与数量，询问了裁制进度，一切如常。直到行至存放些杂项旧物的角落时，她的目光才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几个堆放废弃家具物件的箱笼。

　　“这些旧物堆在此处，既占地方，也易生虫蠹。”她微微蹙眉，对库房吏员道，“稍后遣几个人，将这些无用的杂物清理出去，该焚毁的焚毁，该丢弃的丢弃，库房重地，需得整洁有序。”

　　“是，姨娘。”吏员连忙应下。

　　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在其中一个半开的、装着残破瓷器和废弃文房四宝的箱笼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正混杂着她昨日发现那半截私章的其他“废物”。她没有亲自去动，而是藉着清理的命令，让这些可能藏着秘密的东西，“合理”地消失。无论那私章背後藏着什麽，都不能留在可能被他人发现的地方。

　　午后，她召见了负责府中日常药材采买与分发的外院管事。过问完近日各房的药材需求后，她拿起一份锦瑟院的药材领取记录，指尖在“安神汤”一项上轻轻点了点。

　　“夫人的安神汤，近日还是每日送去吗？药效如何？”她语气平和，如同寻常的关心。

　　那管事回道：“回姨娘，是按太医的方子，每日由灵芝姑娘亲自煎了送去。听说……夫人服后，能安静睡上几个时辰。”

　　能安静睡上几个时辰……沈清弦心中冷笑，那哪里是安神，分明是强行镇定的虎狼之药！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嗯，夫人能安睡便是好事。这安神汤的药材，务必选用最好的，莫要吝啬。另外，”

　　她话锋一转，看向那管事：“我听闻浆洗处有个张婆子，似乎略通些药性，人也还算稳妥。日后锦瑟院那边若有额外的、不甚紧要的药材需求，或是需要个懂行的帮忙辨认些药材品质，可让她从旁协助一二，也免得事事都劳烦灵芝姑娘，她伺候老夫人已是辛苦。”

　　这番安排，看似体恤灵芝，实则是在灵芝牢牢把控的锦瑟院用药环节中，巧妙地嵌入了张婆子这颗棋子。张婆子懂药，又得了她的赏赐和暗示，必会用心留意锦瑟院的药材异常。

　　那管事虽觉有些突兀，但沈清弦如今掌家，话又说得圆融，便也未多想，恭敬应下。

　　处理完这些，日头已然西斜。沈清弦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依旧隐痛的脚踝回到水榭苑。小鹊早已备好了热水，见她神色倦怠，脚踝似乎也有些不便，惊得要叫府医，却被沈清弦拦住。

　　“无妨，许是走路多了些，有些酸胀，歇息一晚便好。”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节外生枝。

　　独自一人时，她才褪下鞋袜，看着脚踝处那片不甚明显的红肿，眼神沉静。疼痛提醒着她昨夜的冒险与所见到的黑暗，但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如同一个孤独的工匠，在风雨飘摇的孤城里，一点点地加固着城墙，挖掘着暗道，布置着机关。清理可疑的旧物，是在消除隐患；安排张婆子接触锦瑟院药材，是在敌人最坚固的堡垒上钻孔；甚至她强忍伤痛、若无其事地处理庶务，本身就是在向所有人展示她的“稳固”与“正常”。

　　这些看似微小的举动，汇聚在一起，便是一道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在这座名为陆府的孤城内，艰难地构筑着属于她的防线与希望。

　　潜龙在渊，非止藏匿，亦能于微末处，聚沙成塔，筑城自守。前路依旧漫长，黑暗依旧浓重，但她知道，每一点微光的汇聚，都能让这黑夜，退却一分。她闭上眼，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带着生机的刺痛感，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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