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疾雨惊弦

　　马车在渐密的雨幕中驶向陆府，轱辘声与雨声交织，敲打在沈清弦的心上。她端坐着，紫檀木工具箱平稳地置于膝上，指尖却冰凉。秦姝那句“鹤影伤重，恐已暴露，速查”如同冰锥，刺破了刚刚因成功送出证物而生出的片刻松懈。

　　“鹤影”是谁？是萧执身边的得力下属，还是埋藏在更深处的暗桩？其暴露，是因为陆明轩那边的察觉，还是其他势力的介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否让她刚刚搭上的这条细若游丝的外援线，就此断裂？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翻腾，带来的是一种熟悉的、如履薄冰的窒息感。

　　她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冰冷的雨丝趁机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街道在雨水中模糊不清，行人匆匆，各自奔忙。这看似寻常的京城景象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与她一般，在命运罗盘中挣扎求存的棋子。

　　回到水榭小苑，她第一时间将工具箱谨慎藏好，那件藏了账册的褙子也交由小鹊仔细收纳入柜。表面一切如常，她依旧是那个因“肩颈不适”而从慈安堂取了艾绒回来的、安分守己的沈姨娘。

　　是夜，雨未停歇，反而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瓦片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夜间的许多杂音。

　　沈清弦借口雨大心烦，早早打发了小鹊去歇息，独自一人留在内室。窗扉紧闭，只留一盏如豆的孤灯。她再次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工具箱，取出了秦姝塞给她的那张薄纸片。

　　纸片折叠的方式极为特殊，她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萧执当初留下的些许暗示，小心翼翼地、沿着特定的顺序一点点展开，生怕用力过猛将其损毁。当纸片完全摊平在灯下时，上面却并非预料中的密写文字，而是几道看似随意勾勒、断断续续的墨线，以及几个不成语句、意义难明的词语：“西山”、“秋狩”、“旧伤”、“金疮药”。

　　沈清弦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不是直接的情报，更像是一组需要破译的密码碎片。“鹤影”在重伤且暴露的危急情况下，传递出来的信息必然至关紧要，但也因其仓促与危险，变得极其隐晦。

　　“西山秋狩……”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秋狩是皇家及勋贵子弟重要的盛事，地点多在京郊西山围场。前世此时，秋狩似乎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不，等等！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一件事！前世大约就在秋狩期间，似乎传闻有位身份不低的宗室子弟在围场受了些轻伤，具体情形外界不得而知，此事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未起波澜。

　　难道“鹤影”的暴露与此次秋狩有关？ “旧伤”、“金疮药”……是指“鹤影”本身有旧伤复发，还是指其利用金疮药传递了某种信息，亦或是暗示了某个与伤势、药材相关的人物或事件？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几张潦草的墨线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那线条的走向……蜿蜒曲折，带有明显的指向性，不像地图，倒像是……某种信物的勾勒，或是特定路线的简化示意？

　　心绪纷乱如麻。信息太少，关联太模糊。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触摸一个巨大的、残缺的拼图，却连它原本的轮廓都看不清。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破解密码之时，苑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虽被雨声掩盖了大半，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显得格外刺耳。

　　沈清弦心中一凛，迅速将纸片按原样折好，藏入怀中，同时吹熄了手边的灯盏，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她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雨幕之中，只见数盏灯笼在水榭苑门附近晃动，映出几道模糊而高大的身影，似乎是外院的护卫。他们并未闯入，只是守在那里，与闻声出来的李妈妈低声交谈着什么。

　　是冲着她来的？是因为今日去了慈安堂，引起了怀疑？还是与“鹤影”暴露之事有关？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风雨声干扰严重，只能断断续续捕捉到几个词：“……巡查……防雨水倒灌……各院安稳……”

　　听起来，像是因大雨而进行的例行巡查，确保各院落安全，防止意外。但时机如此巧合，就在她刚从慈安堂回来，并接收到危险信号的夜晚，由不得她不多想。

　　片刻后，灯笼的光晕移动，那些身影似乎离开了水榭苑的范围，继续往其他院子去了。苑外重新恢复了只有雨声的寂静。

　　沈清弦却并未放松。她退回内室，在黑暗中坐下，指尖冰凉。这突如其来的巡查，无论其真实目的是什么，都像是一记警钟，提醒她所处的环境是何等险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窥探的眼睛。

　　“鹤影”的危机尚未解除，甚至可能已经波及到了陆府内部。她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而今晚的疾雨和巡查，无异于在其上又加重了几分力。

　　后半夜，雨势渐小，但沈清弦已无丝毫睡意。

　　她重新点亮灯烛，却没有再去看那密码纸片，而是铺开一张宣纸，拿起画笔。她需要冷静，需要将纷乱的思绪理清。画笔蘸墨，她无意识地在纸上勾勒起来，线条由生涩渐渐变得流畅——赫然是那符文皮革上的部分图案，以及刚刚密码纸片上那些断续墨线的组合。

　　她画得极其专注，试图从这些抽象的线条中找到某种内在的联系或规律。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笔尖的移动而微微晃动，如同在演绎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默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草木气息和泥土的腥甜。

　　沈清弦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些交织错落的线条，眼神疲惫却锐利。她仍未完全破解“鹤影”传递的信息，但经过一夜的沉思与勾画，一些模糊的可能性开始在她脑中浮现。

　　西山秋狩，或许不仅仅是皇家娱乐，更可能是一场各方势力角逐的暗面。而“鹤影”的暴露，极有可能与此相关，甚至可能与陆明轩背后的势力脱不开干系。

　　她将画满线条的宣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危机已如这疾雨般迫近，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真正的风暴来临之前，找到更多线索，弄清“鹤影”的处境，以及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漩涡。

　　潜龙勿用，亦当磨砺爪牙，静待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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