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举世皆寂

　　辽军骑兵，自然皆是军中悍卒选拔而来。

　　变故乍起，除了猝不及防死于秦真枪下的亡魂，周围的骑兵迅速出枪反击。

　　耶律纪虽惊不乱，立刻意识到这是最佳的机会。秦真在马上无处借力，只要能利用马匹将其堵在阵中，或许可以重现五马分尸的传说。

　　一念及此，耶律纪迅速下令，一半人指挥身下的坐骑，方阵改圆阵，将秦真所在的位置，团团围住。另一半人脱离阵型，寻找方位提升马速，继续冲撞，力求一击必杀。

　　同时床弩和投石车等远程大威力器械也在调动，一旦秦真有脱困的迹象，将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

　　哪怕他耶律纪身死当场，也在所不惜。

　　耶律纪领十万军出征，无论能否拿下秦真，造成如此损失的他，早已怀着必死之心。此时奋战在第一线，无非是想在最后有限的生命，为皇帝陛下除掉秦真这个破坏平衡的人物。

　　避开马匹冲撞的秦真，在骑兵群中可谓是如鱼得水。提不起速度的骑兵，能同时向他发起进攻之人本就不似地面那般密集，一杆长枪在手，凡是靠近的辽军纷纷落马。不一会，就清出一片空白区域。在数千骑兵的包围圈中，显得是如此刺眼。

　　正所谓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秦真虽不曾达到枪出如龙的境界，但也练过几天。一点寒芒过后，必有一人乃至数人落马。

　　以枪杆抽动主人逝去后无所适从的战马，正要挤出一条路，却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杀马！！”

　　辽军骑兵眼中闪过不舍，依旧将手中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入无主战马身躯。很快，数匹战马栽倒，在秦真周围竖起一道马尸堆成的矮墙。

　　辽军继续上前，然后重复倒在秦真枪下。身周的马墙随之加厚一倍。

　　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思索若是继续加厚马墙，将秦真围在中间，到时即使秦真使出直上城墙的轻功，也能以弓箭将之逼落。如此，只要最后补上投石车饱和打击，必能击杀此獠。

　　于是辽军继续向前，如同赴死一般倒在秦真枪下，为马墙加宽加厚贡献一分力。

　　这种资敌的行为，很快就随着大聪明被周围的骑兵挤到秦真身前死亡而告终。

　　耶律纪非常清楚这是因为军中士气已是最后绷着的一根弦。这才有麾下将领不顾马匹的体型，提出如此荒唐的想法，还能得到众军认同。

　　但马尸也已遍布秦真周围二十步，高八尺有余。

　　敌不动，我不动。

　　敌一动，我先动。

　　秦真深谙此道，一面收下送到枪下的人头，一面盯着远处重整旗鼓，冲锋而来的另一半骑兵组成的锋矢阵。

　　围住秦真的战马圆阵从外围一层层拆解，随着锋矢阵箭头的推进，逐渐汇入锋矢阵。离得近了秦真这才发现，锋矢阵的箭头还是两位熟人。

　　打头冲锋的，正是一箭三连珠被秦真反手掷回一箭的十万军中第一高手，宇文恺。

　　在宇文恺身后，同样是和秦真赵风初次大战的熟人，拓跋浩。

　　两人皆全身着甲，赤红暴戾的双眼从面甲缝隙露出。眼中的杀意足以将秦真千刀万剐，化为灰烬。

　　见状，秦真反而露出一抹微笑。

　　宇文恺继续前冲，战马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胯下坐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信念，生生压榨出更多的潜能，力量再增。

　　耶律纪就在秦真身侧的战阵中，他看着秦真始终没有做出应对，也以为他黔驴技穷，却没料到，秦真居然将手中长枪横置于马背，就这么看着锋矢阵推近。

　　“吼——”

　　“吼——”

　　“吼——”

　　三声惊天动地、连绵起伏的虎啸，以无形声浪席卷锋矢阵。

　　任是久经战阵的军马，在这突如其来的百兽之王威压下，也错失前蹄，纷纷栽倒，四散开来。

　　更糟的是，骑兵们受不住如此惊吓，多有崩溃。当场暴毙，七窍流血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更多的骑兵，却是骤闻暴鸣，听力受损，锋矢阵瞬间崩溃，阵脚大乱。

　　疯狂的士兵，骑乘着疯狂的战马，在这遍地尸体的旷野上发足狂奔。大军死伤惨重，精心准备的包围圈不战而溃。

　　宇文恺借着马力，撞散了秦真面前的马墙，却也因为靠得太近，亲眼看到发出秦真虎啸之力，震得头脑发昏，一枪就被抽下马背，安详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至于拓跋浩，实力不如宇文恺，甚至还没有冲到秦真身前，就被胯下的坐骑掀落马背，死于乱蹄之下。

　　举目四望，秦真看到了唯一没有跌落马背，坐骑也纹丝不动，与混乱的大军格格不入的大将军——耶律纪。

　　两人对视，眼神毫无波动，却又奇迹般地看出对方眼底的认可。

　　秦真没有劝，他能看出耶律纪死志已定。

　　眼前倏而一暗，原来是遮蔽了日光的乱石，在投石车的投掷下，笼罩了天空，也笼罩了秦真和身下的战马。

　　乱石之后，依旧是数之不尽的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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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石间隙，夹杂着床弩激发而出的极速精钢弩箭，同样是一波接着一波，未曾停歇。

　　秦真不敢大意，下马落地，看准巨石落下的轨迹，抄起地上的大盾投掷而出，将迎头落下的巨石格开。

　　至于密集的精钢弩箭，一杆长枪抛出，瞬间清出一条路径。

　　在这种覆盖打击之下，躲避是没有用的。

　　秦真将近百把长枪抛完，兜头落下的巨石和弩箭仍未停歇。

　　略微思考，秦真选择将地上战马的尸体抛出，抵挡落下的巨石。

　　大批巨石落完，秦真周围的旷野地形，也被改变成了一片乱石林。

　　战马被抛得所剩无几，天空落下的人头大的石头和弩箭，依旧遮蔽着天边的赤霞。

　　秦真抬手，提起了一具辽军的尸体，又无奈地放下。

　　毕竟人死为大，若是连尸体也作为抵挡伤害的暗器，略显一点不人道。

　　当然，这是因为秦真还有生机。

　　一手握住战马的马腿，秦真低喝一声，两匹战马轻松举过头顶。轻轻一挥，头上落下的巨石被撞开，再一挥，精钢弩箭刺满马头马背，下面的秦真始终毫发无伤。

　　有两匹战马护身，秦真将其当做重锤挥舞，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辽军最后的杀招覆盖范围，消失在残阳之中。

　　留下一个，血流盈野、尸横遍地的战场。

　　或许数年之后，此地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

　　又或许，会成为一处古战场遗迹，供后人凭吊。

　　但这些，都与秦真暂时无关了。

　　......

　　直到看着秦真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下，才有辽军大着胆子，上前打扫战场，搜索活口。

　　太惨烈了！

　　实在是太惨烈了！！

　　仅存的辽军士卒走入战场，很快就被充斥战场的鲜血染成一个个血人。

　　夜色笼罩下的战场，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幸存的将领聚集人手，赶回大营带来粮食埋锅造饭，又调来药品等物资，开始在战场搜索。尤其是，要找到大将军耶律纪的尸身。

　　否则主将身死，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相信秦真的存在，一怒之下将仅存的众人全部处死。

　　月上中天之时，幸存的数千人走遍战场，又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近千活口。散落的骑兵也逐渐回归，清点一番后，居然还有八千人存活。就是可惜，依旧没有找到大将军。

　　倒是宇文恺的尸身，因为距离秦真够近，在战马尸体的遮盖下，还算保持的完整。

　　辽军们三五成群，鼓起此生最后的勇气，在这阴森的战场上，那片被投石车砸出来的乱石林下，努力搜索大将军耶律纪的踪迹。

　　终于，玉兔隐遁，金乌现世。

　　在勃勃生机的日光指引下，辽军士兵搬开乱石搭建的小山丘，挪动大将军的坐骑，终于在坐骑身下，挖掘出奄奄一息的大将军耶律纪。

　　......

　　日出时分，赵风走上城头，眼窝深陷。了望着毫无声息的战场，以及始终未归的秦真，心中五味杂陈。

　　“召集百人，随本将出城。”

　　身后无人应答，一片死寂。

　　赵风扭头，神色悲戚的副将面带恐惧，低头数着城砖的纹理。

　　“怎么？本将的话不管用了？”

　　“当然不是。”又一人走上城头，快步来到赵风身侧。

　　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正是支援而来的大同厢军将领，张远。刚来雁门关，就因为指挥权和厢军战力，发起挑衅，军中比武败于赵风，这才安分下来，近几日负责守城物资搬运。

　　“哦？张将军有何高见？”

　　任谁都听得出来赵风语气欠佳，张远却始终挂着笑容。

　　“赵将军稍安勿躁。昨夜我已派出斥候，进入那片战场打听消息。想来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城下上来一人，躬身递上一张纸条。

　　“来了！一起看看吧，赵将军。”张远扬了扬手上的纸条，招呼道。

　　赵风顾不得礼节，一把抢过纸条，快速扫过，当即怔在原地，双目失神。

　　张远嘴角的笑容敛去，拿过纸条一看，没有那条最想见到的消息，心底更加沉重。

　　面上，张远却故作镇定，将纸条缓缓收起，指挥周围的士兵退下。

　　“赵将军，别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最起码，辽军短时间无力攻城。只要等到朝廷援军到来，你我皆是有功无过。”

　　见赵风依旧不动，张远急了。

　　“赵风！！当务之急，城中士气不能崩溃，你必须要打起精神，带着他们守住这最后几天。秦先生失去踪迹，反而是好事。我带人去找他。”

　　张远没说的是，若是秦先生重伤还待在雁门关中，或许就有一些心思不正的蠢货，抓住先前秦先生用雁门关与辽军对赌之事，要拿下秦先生问罪。

　　听到“秦先生”三字，赵风眼神一厉，瞬间清醒。

　　“还是我去吧。你和秦先生不熟。万一起了冲突，岂不是有失我等本意？”

　　张远知道赵风这是不信任自己，但他也知道，这是本朝百年来打压武人的结局，世情如此，非赵风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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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强忍心中苦涩道：

　　“简单，我带着雁门关原守军出城寻找秦先生。你留在城中，训练厢军弟兄。”

　　说着，张远轻叹道：“也算老哥我一点私心。还请赵将军尽量教导我这些弟兄，让他们能在这场国战中多活下几人。”

　　是的，这场双方各自动用百万将士的大战，张远心知带来的弟兄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沙砾，可他只想带着弟兄们安然回返。为此，张远有意试探雁门关守将的成色，才将麾下弟兄交给他训练。

　　果然前日和辽军一战，弟兄们活下来的比例，确实比两年前那一战多了不少。

　　张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风也不好拒绝。何况他也相信自家弟兄。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

　　张远带着百人出城，分头前往早已空无人烟的村庄探查。

　　按照正常逻辑，若是秦先生受伤，缺医少药，还要维持生存，曾经的百姓居住之地，正好合用。

　　......

　　大将军耶律纪在士兵们不遗余力的救治下，终于掀开了沉重万分的眼皮。

　　“他呢？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说的是谁，却无人敢应答。事实上，就连耶律纪本人都没发现，经过昨日一战，他也下意识不愿直呼那个人的名讳。

　　“我们...咳咳...还有多少人。”

　　“启禀大将军，全军加起来，不到一万。”

　　看着麾下恐慌无措的眼神，耶律纪已明白一切。

　　“回大营去，带上足够的粮食药品和马匹，向北走。”

　　“那这里呢？”

　　耶律纪拼着最后的力气，下令道：

　　“带上伤员，其余的都不要了。”

　　“撤退...走......带我去见陛下...”

　　强撑着说完最后的命令，耶律纪双眼一黑，再次失去意识。

　　辽军在侥幸存活的两个千夫长带领下，组织人手收拢伤员，又听令回大营取走需要的物资，纵马向北而去。

　　晨风中，传来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话。

　　“大哥，我们就这么直接回大营拿走东西，就不担心遇上宋军的埋伏么。”

　　“怕什么，宋人都是软蛋。别说他们不敢，就是来了，我军也能轻松杀穿他们。”

　　“可，那个人呢？不也是宋人么？”

　　“他...不一样......”

　　后续的对话，消散在微风中，也隐没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三天，仅仅三天。

　　这一场十万对一的大战，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各方。就连最远的大理，也在五日后收到确切的消息。

　　军中沉默。江湖沉默。朝廷沉默。

　　百年豪族，千年世家，一样沉默。

　　举世，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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