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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药不言,病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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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田新耕,晨光初洒。

  哑女立于田埂,身后十余孩童肃立,手中各持药苗。

  她不言,只以手示意:此为断魂草,此为寒髓藤,此为醒神露……指尖轻点,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每一片叶、每一根茎都在她掌心呼吸。

  孩子们屏息凝神,眼神清澈,像初春的溪水映着天光。

  忽然,村道尽头尘土飞扬。

  一妇人抱婴狂奔而来,脚步踉跄,面色惨白如纸。

  那婴儿唇紫如靛,四肢抽搐,呼吸断续,已然陷入昏厥。

  村口老狗低呜一声,趴伏在地,连吠都无力。

  哑女转身,目光落于婴孩唇色,指尖轻探其脉——脉如断丝,跳三停一,正是“风噤症”。

  她心头一震。

  此病,殷璃破过。

  当年一针三指,逆引三焦之气,唤魂归窍,药未入口,命已回阳。

  可那术法早已失传,连残卷都不存一字。

  她曾翻遍南境古籍,问尽百里医者,无人知晓“三息逆引术”究竟如何运转。

  她闭目,试图回想殷璃当年留下的只言片语。

  指尖微颤,正欲强行引气入体,以自身真元代为导引——

  却忽觉掌心微麻。

  一股温润之气自地脉涌上,顺着足底涌泉直冲手太阴肺经,竟不听使唤地自行流转。

  她心头一凛,想要抗拒,却又本能地……松开了。

  不是她运功。

  是地在呼吸。

  她不再抗拒,只将手轻轻覆于婴儿心口。

  那一缕气流如活物般游走,自她掌心渡入婴孩体内,循着三焦经络逆向而上,三息之间,如春风破冰,寒脉尽融。

  第三息末。

  婴儿喉间一声轻鸣,胸膛猛然起伏,张口啼哭,声如裂帛。

  紫唇褪为粉嫩,抽搐止住,呼吸绵长。

  妇人跪地,泪如雨下,欲叩首谢恩。

  哑女却轻轻摇头,抬手指向脚下泥土:“是地气通了。”

  风过田垄,药香浮动。

  那片刚翻的新土微微泛着润泽,仿佛昨夜下了场看不见的雨。

  ——不是雨。

  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在苏醒。

  与此同时,北境边村,石碑静立。

  北境青年踏雪巡村,黑袍猎猎,肩头落着一层薄霜。

  他行至一间茅屋前,见门扉半开,老者伏案咳血,血中带黑絮,如腐根缠丝——正是“寒脉蚀”晚期,五脏渐冻,生机枯竭。

  弟子急步上前:“师兄,速请医使!”

  青年抬手制止,目光投向屋外那片紫花丛:“等风。”

  弟子愕然:“可若等不到……”

  “等不到,也是命。”他声音平静,却如铁石落地。

  夜至,风起。

  狂风卷过碑基,撼动千年石纹,一片紫叶自花丛飞出,旋转三圈,竟精准卷入窗隙,落于老者枕畔。

  叶上露水凝聚,一滴,两滴,缓缓渗出,落入老者微张的唇中。

  老者在梦中轻咳一声,喉间“咯”地一响,吐出一块黑石——寸许长,形如枯根,触之冰冷刺骨。

  弟子拾起细看,骇然失色:“这是……病根?!”

  青年拂去叶上霜痕,淡淡道:“显什么?风带药来,人自己就好了。”

  而在极西乱葬岗,焚典后人之子正晒药于场。

  药田连绵,黑土翻新,一席竹席铺于日下,晒着新采的宁心藤、解络子。

  忽然,一群流民踉跄而至,人人面色青灰,筋脉扭曲如绞,行走时如负千斤——“疫筋症”,发作时痛彻骨髓,十死九生。

  老药师——焚典后人之父——拄杖而出,见状长叹:“药不够,力不足……救不了。”

  其子不语,只默默将竹席翻转,药渣朝下,干净一面朝上,铺于地面,挥手示意:“躺。”

  流民面面相觑,却见第一人刚卧下,便浑身一震,冷汗如雨。

  片刻后,紧绷的筋脉竟缓缓松弛,呼吸渐匀。

  一人醒,十人醒,百人舒展。

  老药师俯身查看席底,忽见残痕隐现——那是极浅的刻纹,日晒雨淋多年,几乎磨平,可依稀能辨:是“舒脉图”路线,殷璃早年所绘,曾为禁术,焚典时毁于火海。

  他指尖抚过那模糊的纹路,久久无言。

  终是轻拍儿子肩头,声音沙哑:“她不留名,我们也不刻。”

  儿子点头,将席子轻轻卷起,投入火中。

  火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仿佛在烧的不是药图,而是一段不该被记住的传说。

  ——可火没烧尽。

  灰烬之下,泥土微微震颤,如心跳复苏。

  三地同夜,无医施针,无药入口,却皆得痊愈。

  南田的土在呼吸,北境的风会送药,乱葬岗的席底藏着无人识的阵纹。

  仿佛某种律动,早已渗入人间脉络,不靠名字活着,不靠记忆延续。

  它只是……存在。

  就像呼吸,就像晨光,就像孩子无意识踩出的脚印。

  只是没人知道,极北雪原上,一户人家的小儿晨起推门,忽见院中雪地足迹成环,整整九十九圈,规整如刻,却无一人记得昨夜曾出屋行走。

  老巫医闻讯赶来,颤巍巍蹲下身,以骨杖轻划雪痕,忽然浑身剧震,眼瞳骤缩——

  那轨迹……竟与失传千年的“九转归元阵”最后一式,分毫不差。

  (续)

  极北雪原,晨光未破。

  寒风如刃,刮过千年的冰脊,卷起细雪,簌簌落在一户人家的院中。

  那雪落得极静,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秩序。

  小儿推门而出,呵出一口白雾,忽顿住脚步。

  院中雪地,足迹成环。

  整整九十九圈,圈圈相扣,环环相生,如古阵图刻就,规整得不像人力所为。

  每一步间距分毫不差,踏雪无痕却又深浅一致,像是某种冥冥中的呼吸在大地上走了一遍。

  “谁走的?”他仰头问母亲。

  妇人披衣而出,皱眉四顾:“昨夜无人出门。”

  小儿蹲下,伸手轻抚雪痕,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而是一丝微弱的暖意——像血脉搏动,像气机流转。

  就在此时,村外传来急促的铃声。

  老巫医拄着骨杖踉跄奔来,披风上缀满风铃,每一声响都似在测算天地节律。

  他扑至雪地前,双目骤缩,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杖。

  “这……这是……”他喃喃,声音发颤,“九转归元……最后一式?!”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焦边残图——那是他祖辈从焚典大火中抢出的最后一页阵纹图谱,残缺不全,仅存末笔三转。

  可此刻,他将骨杖轻轻沿雪痕描摹,竟与残图末端完美契合!

  “不是相似……是同源!”老巫医喉头一哽,几乎跪倒。

  他曾在古卷上读过,千年前殷璃破“识痛阵”时,曾以人身为引,借百童无意识练息之律,暗合天地归元之机,逆演此阵,一念破禁,万障皆消。

  可那术法早已随她身死湮灭,连名字都不该再提。

  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无声无息,无施无为,仿佛只是孩子们昨夜梦游踏雪,便自然走出了一道失传千年的绝学。

  老巫医瞳孔剧烈震颤,本能地抽出随身竹简,欲刻下此迹,留作传世凭证。

  可就在他落笔刹那——

  小儿忽然抬脚,一步踏进雪圈中央。

  “别踩!”老巫医惊呼。

  晚了。

  一脚落下,九十九圈轨迹瞬间破碎,雪面崩散,风起尘扬,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痕迹。

  老巫医僵立原地,竹简悬在半空,墨未落,心已空。

  良久,他缓缓闭眼,仰头望天。

  雪还在下,无声无息。

  他忽然笑了,笑得苍凉而通透。

  转身,从怀中取出那卷珍藏多年的残图,迎风一展,引火点燃。

  火光腾起,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阵不在地上,”他轻声道,灰烬随风飘散,“在呼吸里。”

  火灭,图尽,风过无痕。

  ——可他知道,它还在。

  它在每一个无梦的夜里,在每一口清晨的吐纳中,在孩童奔跑时踩出的节奏里,在大地未曾停歇的脉动中。

  它不靠名字活着。

  它只是存在。

  与此同时,夏溪畔。

  水声潺潺,药香弥漫,却不见一株灵草。

  一旅人衣衫褴褛,咳喘多年,肺脉已损,行走如负千钧。

  他听闻此地有“神水”,便千里跋涉而来。

  掬一捧溪水饮下,不过片刻,胸中郁结竟如冰消雪融,久违的畅快感直冲头顶。

  他惊疑不定,沿溪溯源而上,翻山越岭,遍寻灵药异草,却一无所获。

  溪水清澈见底,唯见沙石与寻常水草。

  “莫非是幻觉?”他不信,取水样归营化验,显微镜下,仅见普通矿物质与微量微生物。

  他颓然坐地,正欲离去,忽遇另一病者,佝偻而行,面色青紫,似中风残脉。

  旅人犹豫片刻,递上水囊:“试一试。”

  那人半信半疑饮下,不过半炷香,面色渐润,步履竟稳。

  两人对坐溪边,久久无言。

  唯有溪水流动,如脉搏跳动,如天地呼吸。

  旅人忽然抬头,望向对岸。

  几个孩童正用竹竿搅动溪水,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他喊。

  “制药啊!”孩童回头,一脸天真,“搅一搅,水就有灵了!”

  旅人怔住。

  他想追问,可看着那清澈的溪流,看着孩子们无忧的笑脸,忽然觉得——问了也无意义。

  有些事,不必知其名。

  就像风来了,草就绿了;就像雪落了,地就醒了。

  它不言,但它治好了你。

  南境老屋,夜深。

  油灯微晃,哑女独坐窗前,手中青丝穿梭,织着一只药囊。

  她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忽然,风自西来。

  不是寻常山风。

  那风里,裹着极北的雪气,清冽如刃;夹着北境紫花的幽香,淡而不散;卷着乱葬岗晒药场的尘屑,苦中带甘;还携着夏溪的水息,润如春露。

  四气交汇,入屋不散,在她头顶盘旋三周,竟凝成一缕淡影——

  侧脸轮廓,眉目如画,唇角微扬。

  像极了那个早已不在人间的名字。

  殷璃。

  哑女指尖微顿,却不抬头。

  她只将手中最后一缕青丝,缓缓织入药囊底部。

  影散,风止。

  她轻轻将药囊挂上门楣。

  风过时,轻轻摆了三下。

  她低语,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听,人间在呼吸。”

  风穿屋过,门扉轻合,仿佛一声回应。

  她静坐良久,终于起身,走向灶台。

  取下门楣药囊,投入火中。

  火光腾起,青丝蜷缩成灰,未有异象。

  她取灰,撒入院中紫花土。

  转身,取新布,再织。

  窗外,晨光微露。

  屋外,孩童跑来,站在门口,仰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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