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生死与共

　　那股混杂着血腥与焦糊的甜腻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黛玉的喉咙。

　　胃里翻江倒海。

　　她再也压制不住，猛地转身扶住冰冷的船舷，剧烈干呕，胆汁的酸苦烧灼着食道。

　　前世，她隔着书页，旁观他人生死。

　　这一世，是她亲手，将这片海变成了修罗场。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披风，忽然从身后裹住她，隔绝了刺骨的海风。

　　水溶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周围投来的视线。

　　他看着远方燃烧的海面，又看看身边那个因干呕而颤抖的单薄身影，眼底情绪翻涌。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硝烟的颗粒感。

　　“这就是战争。”

　　“为了守护，必先毁灭。”

　　“习惯它，黛玉。”

　　黛玉的身体僵住了。

　　习惯？

　　要如何习惯这种亲手制造的人间地狱。

　　就在这时，海峡内残存的抵抗彻底平息。

　　“降了！我们降了！”

　　“别杀了！我投降！”

　　一面面白旗在烈火与浓烟中升起。

　　胜利的欢呼声在水师战船上此起彼伏，冲散了方才的血腥。

　　“赢了！我们赢了！”

　　“王爷千岁！钦差大人千岁！”

　　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

　　然而，一片欢腾中，了望哨上，一个年轻士兵发出了变调的尖叫！

　　“船！有船冲过来了！”

　　欢呼声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火海尽头，那艘属于钱通的旗舰并未投降！

　　船身焦黑，主帆断裂，却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凶兽，拖着浓烟，调转船头，朝着他们所在的指挥舰，发动了决绝的冲锋！

　　“它想干什么！”

　　“疯了！这帮人全都疯了！”

　　敌舰之上，钱通披头散发，双目赤红。

　　他知道自己完了。

　　十几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废太子在南方的所有希望，都在今夜，被这个女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活不成了。

　　既然活不成，那就在死前，拉上这个毁掉他一切的妖女，同归于尽！

　　“撞过去！”

　　“把船上所有的火药都给老子点着！”

　　“我要她死！我要她给我陪葬！”

　　钱通的嘶吼被风浪吞噬。

　　但那艘船一往无前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快！转向！规避！！”

　　指挥舰上的将官发出惊骇的指令。

　　可一切都晚了。

　　庞大的楼船转向迟缓，而那艘搏命的敌舰笔直冲来，根本不留任何规避的时间。

　　一旦被那艘满载火药的船撞上……

　　在场所有人，连同这艘巨舰，都会被炸成齑粉！

　　甲板上瞬间大乱，官兵们惊慌奔逃，阵脚全无。

　　黛玉的瞳孔收缩。

　　就在这生死一线！

　　水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决定。

　　他一把将黛玉推向王铁，用尽全力怒吼：

　　“保护好她！”

　　那吼声里，是军令的决绝，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随即，他看也不看黛玉的反应，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旁边一艘传递军令的快船。

　　那是舰队中速度最快的船！

　　他一脚踹开呆立的舵手，亲自掌舵，将船速催动到极致！

　　小小的快船脱离主舰，在海面划开一道笔直的白色浪花，迎着那艘庞大的死亡之舰，直冲而去！

　　他要用这艘快船去撞击！

　　去改变它的航向！

　　哪怕，只改变一丝一毫！

　　“不！”

　　黛玉被王铁钢铁般的手臂死死禁锢，她嘶吼，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水溶驾驶着那叶扁舟，决绝地，冲向那艘代表着毁灭的庞然大物。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视野里，只剩下那艘船，和那个站在船头的，孤独的背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凝滞。

　　终于。

　　快船与敌舰，相撞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小船在旗舰面前，被轻易地撞成碎片。

　　但它也让旗舰的船头，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偏航。

　　就是这一丝偏航，决定了生死。

　　也就在相撞的瞬间。

　　“轰——！！！”

　　一声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剧烈爆炸，发生了！

　　钱通的旗舰，提前引爆了所有火药！

　　一团刺目的巨大火球猛然膨胀，冲天而起！

　　毁灭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向四面八方席卷！

　　黛玉所在的指挥舰，船身被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漫天都是燃烧的船体碎片，暴雨般倾泻而下！

　　火雨之中，一个身影，借着爆炸的反作用力，从那团毁灭的火焰中被抛了出来！

　　是水溶！

　　他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跨越数十米，重重摔在黛玉所在的甲板上！

　　“砰！”

　　重甲与木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来不及喘息，落地翻滚，朝着刚刚挣脱王铁的黛玉，猛地扑了过去！

　　“小心！”

　　黛玉只听到他一声沙哑的嘶吼。

　　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巨力扑倒。

　　水溶高大的身躯，将她娇小的身体完全覆盖。

　　他用穿着重甲的后背，为她撑起了一片狭小的空间。

　　砰！

　　铛！

　　噗嗤！

　　燃烧的木块，滚烫的铁片，尖锐的残骸，暴雨般砸落。

　　黛玉清晰地听到，那些致命的碎片狠狠砸在水溶背上，铠甲发出可怕的撞击声。

　　她能感觉到，每一次撞击，覆盖在她身上的那具身体，都会剧烈地一颤。

　　他却死死护着她，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

　　毁灭性的火雨，终于停了。

　　周围死一般安静。

　　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水溶？”

　　黛玉颤抖着开口。

　　身上的人没有回应。

　　“水溶！你说话！”

　　她心头一空，用尽全力，从他身下挣扎出来。

　　她翻过他的身体。

　　当看清他背后的景象时，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那副玄铁重甲已破烂不堪，布满坑洞，几处甚至被完全洞穿，露出里面被鲜血浸透的衣料。

　　殷红的血，正从铠甲的破损处不断渗出，在他身下汇成一滩刺目的血泊。

　　黛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伸出手，想去触碰，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水溶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

　　他看着她，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竟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微弱，沙哑。

　　一句话，让黛玉瞬间崩溃。

　　她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决堤而下。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俯下身，在这硝烟弥漫的甲板上，与这个劫后余生的男人，紧紧相拥。

　　温热的泪水，混着他伤口渗出的血，将她的衣襟，染得一片狼藉。

　　她放声大哭，像要把两世的恐惧与委屈，都在这个怀抱里，一次哭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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