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问心

　　“对宗门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刘家，只是帮我们解决了这个最麻烦的问题而已……”

　　那几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一次次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仙凡之间的，不仅是天赋和力量的差距，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认知鸿沟。

　　他原以为的“不公”，只是少数蛀虫的“蒙蔽”。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这是整个庞大体系自上而下、心照不宣的“默许”。

　　此时，林昊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有见惯了这般世事地冷静，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现在明白了吧？云霞宗的高层，根本不在乎过程是否公平，他们在乎的只有结果和效率。”

　　“在他们看来，你们这些想修仙的凡人，就跟地里无穷无尽的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很快又会长出一茬。”

　　“刘家设立的仙缘引，等于一道用‘财富’和‘背景’编织的滤网，能帮他们高效筛出更有价值的韭菜。”

　　“比如那些修仙家族的后裔，或是走运得了奇遇的幸运儿。”

　　“这些人，远比一个普通的凡人更有潜力。”

　　“为宗门省去了海量的筛选成本，他们还能从刘家每年的孝敬中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至于公平？”

　　林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诮，

　　“别傻了，小子。”

　　“在这个世界，强者本身就是规则。”

　　石厚在一处街角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正好能看到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迎仙楼。

　　而在那高大的楼宇阴影下，聚集着一群和他曾经一样，满怀希望却被一道无形之墙挡在外面的凡人们。

　　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因为凑不齐三百灵石，被迎仙楼的护卫像扔垃圾一样，粗暴地扔到了大街上，摔得头破血流。

　　他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双膝跪地，对着朱漆大门苦苦哀求，只为给自己的孩子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换来的却是守卫们无情的驱赶和路人麻木的侧目。

　　他看到了更多的人，在得知了“仙缘引”那天文数字般的价格后，脸上流露出的是梦想破碎后的、如出一辙的绝望与麻木，他们眼神中的光，就那样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看着那些或焦急、或迷茫、或绝望的眼神，石厚紧紧地握住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在心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对林昊说：

　　“师父，我必须把那个接引处的位置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然后呢？”

　　林昊语气严肃：

　　“让他们满怀希望地去闯那个‘九死一生’的天梯？”

　　“石厚，你想过没有，刘家这堵用钱财筑起的高墙，虽然残酷，但也客观上让无数实力不足、心存侥幸的凡人望而却步，至少……保住了他们的命。”

　　“你现在要去推倒这堵墙，引着他们走上那条注定会尸骨累累的道路。”

　　“若是他们死了，这份因果，谁来背负？”

　　“是他们自己，还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引路人’？！”

　　石厚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那座高楼，眼神却无比坚定：

　　“他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在林昊识海中激起阵阵回响：

　　“如果仙路永远只为那些富人、权贵而开，那他们成为高高在上的修士后，又怎会将泥潭里挣扎的凡人当人看？”

　　“张三是这样，李然是这样，以后还会有无数个李然！”

　　“难怪……我遇到的那些修士，都是些人渣！”

　　“或许他们会死在登天梯上，但那是他们在求索长生的路上，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

　　“这，远比在谎言中被榨干所有，然后带着不甘和绝望死去，要好得多！”

　　“师父，”

　　石厚深吸一口气，那双沉静的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想知道的‘真相’，或许就是这个。”

　　“如果天道不公，那我就要亲手在这堵墙上，为他们凿开一道门！”

　　“哪怕……门后是万丈深渊！”

　　识海之中，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寂。

　　林昊所有“现实主义”的诘问，都仿佛被这句近乎偏执却又滚烫纯粹的话语，狠狠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愣住了。

　　透过眼前这个犟得像头牛的少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那位大圣，反抗漫天神佛，挑战无上权威，他何曾去在乎那些被他庇护的芸芸众生，是理解他、感激他，还是怨恨他？

　　林昊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有对徒弟这份天真执拗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赞同。

　　“……你这小子，真是……”

　　“罢了。为师明白了。”

　　在坚定了“开门”的决心后，石厚对林昊说出了自己最直接、最朴素的想法：

　　“师父，我想好了！”

　　“我现在就去迎仙楼门前，把真正的报名地点，告诉所有人！”

　　“停！停！停！”

　　林昊哭笑不得制止了他，

　　“小子，有这股为民请命的劲是好事，但你这不是去开门，你这是去送死！”

　　“你以为你是谁？”

　　“你冲过去一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刘家的护卫当成闹事的打死，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就算有几个人信了，没等你带他们找到那个破院子，刘家也早派人把路堵死了。”

　　林昊的语气一转，循循善诱：

　　“我们要做，就做得聪明点。”

　　“对付这种地头蛇，不能用蛮力。”

　　“我们不是去当撞钟英雄，而要成为吹动了漫山遍野蒲公英的、看不见的风。”

　　在林昊的指点下，石厚明白了上策。

　　他先是找到了蹲在墙角数铜板的“瘦猴”。

　　“我给你一笔钱，你帮我把一个消息，散布到城里所有穷苦武人和散修的耳朵里。”

　　瘦猴眼珠一转，露出一副市侩的笑容：

　　“什么消息？价钱怎么说？”

　　石厚没有多言，直接将储物袋里，缴获自那十几个外门弟子的、总数超五十块的下品灵石，全部倒在了他面前。

　　淡淡的灵光晃花了瘦猴的眼。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这笔巨款，让他彻底震惊了。

　　他想不到，会有人花如此巨款，只是为了传播一个“消息”。

　　一个怎么看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为别人做嫁衣的消息。

　　他抬起头，看着石厚那双平静而真诚的眼睛，心中某个角落被触动了。

　　他本来打算骗点钱就跑路的想法，被这纯粹的目光彻底打消了。

　　“好！”

　　瘦猴深吸一口气，郑重将灵石收起。

　　“这活，我接了！”

　　“不光是为了钱！”

　　随后，为加快真相传播，石厚也亲自参与其中。

　　他来到城西一处武者、猎户们聚集的廉价客栈。

　　在这里，他注意到了一个同样因“仙缘引”而满面愁容的壮硕青年。

　　石厚主动上前，将自己打猎制作的肉干递了过去：

　　“兄弟，一个人喝闷酒？”

　　对方也是个爽快人，接过肉干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就此攀谈起来。

　　“我叫大山，从黑风山来的。兄弟你呢？”

　　“我叫石敢，敢作敢为的敢。”

　　石厚报上了自己早已想好的化名。

　　在交谈中，石敢“不经意”间，将那个关于“穷人仙缘”的秘密，告诉了新朋友大山。

　　大山起初半信半疑，但石敢那憨厚朴实、不似作伪的态度，让他选择了相信。

　　“真的？！”

　　大山一拍大腿，“他娘的！我就说这事有鬼！”

　　“走，石敢兄弟，我带你去跟我的几个老乡说说！”

　　如同燎原的星火，在瘦猴不计成本地推动，和石敢这边“精准传播”的双重作用下，真正报名点，迅速在底层凡人间发酵。

　　越来越多的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找到了那个破败的院子。

　　当他们真从那个老修士手里，拿到了黑漆漆的木牌后——

　　流言，彻底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许多本来已经凑够了钱，准备去买“仙缘引”的小康之家，听到消息后，也决定让自家孩子闯一闯那虽然危险、却能省下巨款的“登天梯”。

　　一股冲击刘家暴利生意的巨大暗流，就此汇聚成形。

　　迎仙楼内，刘家的管事看着门前日益稀疏的人流和暴跌的收入，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

　　他一巴掌拍碎了身边的名贵茶几，木屑四溅，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断我们刘家的财路！”

　　“给我查！顺藤摸瓜，把挑事的给老子揪出来！”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消息传播的几个关键节点——

　　瘦猴的几个朋友，以及一群猎户。

　　在金钱的诱惑和威逼之下，这些人虽然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但却提供了一个惊人一致的线索：

　　“是一个叫‘石敢’的、长相憨厚的少年最先告诉我们的！”

　　“石敢……”

　　刘管事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立刻调出了那个破败院子里的报名名录。

　　第一个报名的、身份同样是“山中猎户”的那个少年，赫然就叫——石敢！

　　当夜，刘家内堂，灯火通明。

　　刘管事对着一名神情阴鸷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这个叫石敢的小杂种，必须死。”

　　“而且要在登天梯上，死于意外。”

　　刘管事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杀机：

　　“记住，做干净点。”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断我刘家财路，是什么下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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