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投名状

　　阿彪那句“妈的……黄哥这次，是真他妈捡到宝了……”，阿彪是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身边小弟的耳朵说的。

　　但他不知道，方俊的耳朵，经过无数次野外潜伏训练，早已敏锐得异于常人。

　　这句话，一字不差清晰地传进了方俊的耳朵里。

　　他站在大厅中央，面无表情，心却如明镜一般。他心里清楚，自己今天这出戏演成功了。他不仅立了威，更重要的是，他守了“规矩”，向这个组织的头目，递交了一份无形的、完美的“投名状”。

　　接下来的大半天，赌场里的气氛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再也没有人敢用那种审视、怀疑的目光看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疏离的眼神。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打手们，路过他身边时，都会下意识地收敛几分。就连阿彪，也破天荒地在午饭时，给他多拿了一个馒头。

　　方俊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他依旧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沉默地履行着他“门神”的职责。

　　他越是这样，别人就越是觉得他高深莫测。

　　直到傍晚时分，赌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夜场即将开始。

　　黄毛，终于出现了。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叼着烟，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港版衬衫，大摇大摆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方俊的身上。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先跟几个熟客打了招呼，又在轮盘赌桌前下了一注，输了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做足了场面上的姿态。

　　然后，他才像是不经意般，踱步到了方俊的身边。

　　“阿山。”他拍了拍方俊的肩膀。

　　方俊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有些浮肿的单眼皮双眼看着他。

　　“干得不错。”黄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欣赏，也带着一丝上位者对工具的满意，“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有勇有谋，还懂规矩。是块好料。”

　　方俊没有说话。他知道，客套话说完了，正题就要来了。

　　果然，黄毛话锋一转：“在这里站了一天，闷得慌吧？走，跟我上去，黄哥要见你。”

　　“黄哥”。

　　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四海渔业”的神秘老板，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方俊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一拍。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跟在黄毛身后，朝着二楼那道一直紧闭着的红木门走去。

　　楼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一楼的喧嚣，此刻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二楼的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香烟和檀香混合的味道，与一楼那乌烟瘴气的味道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里，才是这个罪恶王国的核心。

　　黄毛带着方俊，走到那扇红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收起了脸上所有的嬉皮笑脸，变得异常恭敬。他没有推门，只是在门上，用指关节，按照“两长一短”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但过了几秒钟，黄毛便轻轻地推开了门，侧过身，对方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俊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比他想象的要大，也要……干净得多。

　　没有成堆的钞票，没有满身纹身的壮汉。整个房间，布置得像一个雅致的书房。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套紫檀木的茶海，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宁静致远”的书法。

　　一个穿着白色丝绸唐装，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茶海后面，专注地冲泡着一壶功夫茶。

　　他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面色白净，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江湖匪气，反而更像一个大学里教历史的教授，或者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商人。

　　如果不是黄毛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方俊绝对无法将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与那个心狠手辣、掌控着整个烂泥湾地下世界的“黄四海”联系在一起。

　　“来了？坐。”

　　黄四海没有抬头，他只是用茶夹，将一只小巧的紫砂茶杯，推到了方俊面前的茶盘上。他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俊依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没有局促，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桀骜不驯，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头被引入陌生领地的孤狼，用最警惕的内敛方式，观察着这个“兽王”。

　　黄四海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然后才重新注水，将第二泡金黄色的茶汤，缓缓倒入方俊面前的杯中。

　　“尝尝。”他抬起头，透过金边眼镜的镜片，第一次正眼打量着方俊，“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外面有钱也喝不到。”

　　他的目光，看似温和，却像利剑一样，锐利而又冰冷，仿佛能穿透人的皮肉，直视你的骨髓和灵魂。

　　方俊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闻了闻茶香。

　　“好茶。”他吐出两个字。然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

　　黄四海笑了。

　　“好茶，就得配好胆量。你今天在楼下做的事，很好。”他放下茶壶，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我喜欢懂规矩的人。在我的地盘上，懂规矩，就能活得很好。不懂规矩，就会死得很难看。”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文尔雅，但内容，却带着一股血腥味。

　　“我叫阿山。”方俊看着他，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假名，“从西北来，没别的本事，就一身力气。黄哥给饭吃，我就给你卖命。”

　　他的话，说得直接而又坦白，完全符合他“亡命徒”的人设。

　　“很好。”黄四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样的，我喜欢。不过，光有一身力气，在我这儿，最多只能当个门神。我想看看，你除了力气，还有没有脑子。”

　　戏肉，终于来了。

　　方俊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黄四海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个地址，推到了方俊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猥琐。

　　“这个人，叫侯三。”黄四海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在我的场子里，欠了三千块钱。躲了半个多月了。我派了几拨人去找他，都没找到。”

　　三千块！在1985年，这绝对是一笔足以逼死人的巨款。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这个人，或者这笔钱。”黄四海看着方俊，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如果你只要回了钱，人跑了，算你完成任务。如果你钱和人，都带回来了，我给你记头功。但如果你两样都落空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身后的黄毛，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地址上，是他老婆孩子住的地方。”黄四海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是个孝子，也是个好丈夫。应该……不难找。”

　　方俊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就明白了黄四海的毒辣之处。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追债任务。这是一道选择题。

　　是要钱，还是要人？

　　是只完成任务，还是……交一份更狠、更彻底的“投名状”？

　　黄四海要看的，根本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心。看他这把刀，到底有多黑，有多利，为了钱，能不能抛弃所有的良知和底线。

　　“我一个人去？”方俊拿起照片和地址，平静地问道。

　　“当然。”黄四海笑了，“这是你的考试。考得好，以后就不用在楼下站着了。考不好……”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烂泥湾的海里，不缺填海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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