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酗酒的父亲

　　林远看着堵在门口、整个人像被无形重物压弯了脊梁的李浩，心里那点刚因风波平息而冒头的“现世安稳”之感，瞬间被击得粉碎。他认命地将伸到一半的懒腰生生扭成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承接住对方身上那股沉甸甸的绝望。

　　“咋了浩哥？”林远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用了平时戏谑的称呼，“这苦大仇深的表情，是篮筐今天跟你作对，还是食堂的糖醋里脊又提前售罄了？”

　　李浩没有像往常那样梗着脖子回一句“那必须是对面手太脏”或者“远哥你得帮我去说道说道”。他只是死死地低着头，那双惯常在球场上洞察一切、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仿佛要将地面烧出两个洞来。他粗壮的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裤缝，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挣扎的蚯蚓般凸起。

　　“远哥……我……”李浩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我爸他……”

　　就在那几个耻辱的字眼即将冲破牙关的束缚时，教学楼外，一道如同破裂铜锣般粗嘎、含混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劈开了放学后校园应有的宁静帷幕！

　　“李浩！你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还有那个姓林的王八蛋！教唆犯！把我儿子带成什么鬼样子了！滚出来！”

　　“敢骗老子的血汗钱！不孝的玩意儿！读书读到屁眼里去了！”

　　那声音裹挟着浓烈的、即使隔着一层楼也能隐约闻到的劣质酒精的酸腐气味，由远及近，伴随着踉跄而沉重的、仿佛要将地面踩穿的脚步声，以及保安焦急又无力的劝阻：“这位家长！您不能这样！冷静点！这里是学校！”

　　办公室里的林远和李浩，如同被同一道闪电击中，脸色骤变。

　　林远是心头猛地一沉，最坏的预想以最不堪的方式成了真！

　　而李浩——他的反应更为剧烈。仿佛有一桶冰水混杂着滚油，从他头顶狠狠浇下！他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整张脸在瞬间充血涨红，额角的血管“突突”狂跳，那双眼睛里，之前所有的挣扎、不安，在这一刻被一种纯粹、炽烈、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所取代！那不是球场上争强好胜的怒气，而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在最公开的场合、用最肮脏的语言撕碎所有尊严后，迸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屈辱与狂怒！

　　“我操他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他齿缝间迸出，他猛地转身，肩膀肌肉贲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外那片令他窒息的声浪！

　　林远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双臂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李浩的一条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拽，压低声音厉喝：“李浩！你给我站住！你想干什么？！冲下去跟他打一架吗？！让全校都来看你们父子俩的笑话？！”

　　与此同时，教学楼走廊已经彻底炸开了锅。尚未离开的学生们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纷纷从教室门窗探出头，或挤在走廊栏杆边，带着惊恐、好奇、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向下张望。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我的天！那是李浩他爸？”

　　“喝醉了吧？好可怕……”

　　“来找林老师麻烦？为什么啊？”

　　“李浩脸好红，好像要杀人一样……”

　　楼下，一个身材高大却显得虚浮臃肿的中年男人，正粗暴地试图推开保安的阻拦，奋力往教学楼里冲。他穿着一件沾满污渍、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工装外套，头发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鸟窝，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酡红，眼神浑浊不堪，充满了酒精点燃的狂躁与无知无觉的破坏欲。正是李浩的父亲。

　　他一边徒劳地推搡着保安，一边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四处飞溅，持续喷射着污言秽语：

　　“李浩！小畜生！躲起来算什么本事？啊？”

　　“老子起早贪黑赚那点钱，是让你去搞那些没用的篮球的？那能当饭吃？能让你出息？”

　　“还有那个姓林的！是不是你撺掇的？啊？教的什么狗屁东西！把我儿子教得连爹都不认了！”

　　“今天不把这个账算清楚，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每一句不堪入耳的咒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李浩的心尖上。他被林远死死地拽着，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铺天盖地的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幅度大得几乎要挣脱林远的束缚。他的拳头攥得如此之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痛苦。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下那个让他无比憎恶又无比难堪的身影，里面翻滚着毁灭一切的冲动——要么毁灭对方，要么，毁灭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自己。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冲上头顶，耳鸣阵阵，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压低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透了他的校服，扎进了他的皮肤，让他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或者……直接从这楼上跳下去，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这场公开的处刑。

　　“放开我！远哥！你放开！！”李浩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声音里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哭腔和滔天的暴怒，“我要去宰了他！！”

　　“你给我冷静点！还嫌不够丢人吗？！”林远几乎是用了全身的重量拖住他，低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冲下去能改变什么？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揍你一顿？还是你把他打进医院，然后一起去坐牢？！你想让你妈以后怎么办？！”

　　楼下的骚动仍在升级。李父见无法冲破阻拦，狂躁地抬起脚，狠狠踹向教学楼入口的玻璃门！

　　“哐！哐！哐！”

　　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教学楼里恐怖地回荡，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周围的学生吓得发出一片惊呼，如同受惊的鸟群般向后缩去。

　　保安们面对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醉汉，显得力不从心，只能尽力组成人墙阻拦，同时焦急地用对讲机请求支援。

　　王主任也气喘吁吁地从办公楼那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制止：“住手！快住手！像什么样子！”

　　但醉醺醺的李父早已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的目标偏执而疯狂——找到让他“蒙羞”的儿子，找到那个“教坏”儿子的老师。

　　场面彻底失控，如同一个装满火药的木桶，只需要一丝火星，便会轰然爆炸。

　　所有围观的学生，包括被林远用尽全力禁锢住的、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般的李浩，都将目光投向了林远。他是班主任，是老师，是此刻现场唯一可能扭转这绝望局面的人。

　　林远看着楼下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听着他口中不断喷涌出的、对李浩和自己最恶毒的诅咒，感受着臂弯里李浩那具因为极致情绪而僵硬、颤抖、滚烫的年轻身体，以及周围那无数道如同聚光灯般打过来的、混合着恐惧、好奇、甚至一丝怜悯的目光……

　　他知道，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猛地松开对李浩的钳制，沉声命令道：“你待在这里！不准动！”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远决然转身，大步流星，却不是冲向楼梯下楼，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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