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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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个很大的湖泊边。我眼前的湖面上飘浮着像蒸汽一般的大雾。大雾成团。滚过来,又滚过去的情状。我似乎很惊奇地看着。这样的景象,对我很具有吸引力。我对着湖泊大喊;“堆雪人了!堆雪人了!”但是,湖泊上没有一丝的反应。雾气仍在滚来滚去。顔色,也是越来越白,越来越像一个硕大的雪球了。雪球已经堆得很高,它仍在我面前不断地来回滚动,我似乎很欣赏这样的情景。我正估摸着,这大概有三层楼高了吧!雪球果然变成了一幢三层的楼房了。顔色仍是白的,但隐隐地似乎含有一些紫色。这紫色让我惧怕,我想转身走开。房子里突然飞出了一声很响的喝声:“不许走!”我愣住了。盯着楼房的门窗看。楼房所有的门窗都关着。这一声喝声是从哪儿飞出来的呢?楼房开始下沉了,速度又很快。顷刻间,只剩下一个尖尖的屋顶。屋顶极像那种小丑常戴的尖顶帽子。我似乎觉得很好笑。却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帽子的底下冒起了一个很大的圆脸。像红苹果一般地通红。我很奇怪,这不是从湖中升起来的吗?圆脸上的嘴突然张开,伸出了一个更加红的长舌,朝上面的尖帽一卷,帽子便被红脸当点心吃掉了!我大吃一惊……这是一个很有些带有荒诞意味的梦境。我一直想象不出在哪一个水面边,让我产生如此古怪的想象?小城的那个湖泊边,我呆呆地坐过,但似乎这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从来没有产生过;小城东侧的那个湖泊边,我也曾呆呆地坐过。似乎也不是那种能令我引起想象的地方;省城的那个湖泊,我也呆坐过,想象是有的,毕竟每一次的呆坐,身旁总不会缺少同伴,湖水也只是微澜而已;太平洋的岸边我也曾站立过,那是一份惊得我头皮发麻的感觉。
太平洋上的风并不大,还真应了那句“无风不起浪”的老话了。风并不大的太平洋上,卷起的海浪却很大,真的有三层楼的房子那么高。像一个巨人一般地使劲收腹,又排浪盖顶般地朝我砸来。排浪并不能砸到岸上来,声势却大得让我心惊胆战。排浪砸在岸边嵯峨的黑色礁上,砸成了一堆堆白色的水沫。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新疆北部的哈纳斯湖边,我也曾呆坐过。夕阳将湖西岸的山岭投在湖中,使湖面变得黑黢黢的。据说,哈纳斯湖中有水怪。我却并没有能看到它的倩影。似乎也不应该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如此不可磨灭的印象。
在监房的文稿修改,警官算是给了我特别的关照。准许我在阅览室修改。我一进入修改的状态,对身边发生的事,便能充耳不闻。有时,我正坐在阅览室里,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警官却要找人谈话了。我便合拢文稿,打算回避,警官会说:
“没事!没事!你忙自己的好了!我们知道,你在修改的时候,边上的声音你是听不到的!再说,我找人谈话,也没有需要回避你的事。你尽可以忙你的!”
如此甚好!这多少给了我一些修改的空间,虽然能让我静下心来的时间很少。但是,这一丁点一丁点的时间积累,对我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那天,我正在阅览室埋头修改我的文稿,中队负责生产的大组长进来了。他是来阅览室做账,结算各生产小组的劳动产值的。我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中队的渔具产品加工费怎么这么低呀!这些渔具包,在国外的市场上销售价格很高的呢!”
他不假思索地应声道:“给中队的合同价是假的,真正的结算价。应该是合同价的四倍呢!”
我恍然大悟:“我也在想呢!这么低的加工价,中队怎么会接这样的单子呀!”
他笑着说:“按合同价结算,中队能赚多少钱呀!中队吃什么?”
他也是一个囚徒,因为当了生产大组长,平时口气有点大。中队吃什么?中队服刑人员的伙食标准,应该是国家规定的,跟监狱的收入,似乎有挂钩,但没有绝对的关系。
我在计划部门呆过。部门预算外资金的管理,执行的是收支两条线,也就是收归收,支归支。警官这一块的收入,应该与监狱的收入有着必然的联系。也就是财政预算外收支的那个习惯叫法:“按比例返回。”监狱当年度收入的越多,财政按比例返回的数额也就越大。
一千万的百分之十比两千万的百分之十肯定小的多,这是傻子也明白的道理。基数这一块可以三年一定,或者五年一定,甚至是十年一定,但是,超基数的那一部分,却可以年年增长。我不清楚监狱执行的究竟是哪一种财政盘子。但是,观察平时警官对抓产值的重视程度,可以料想,他们的收入,是跟中队的生产收入息息相关的。所以,与其说是中队吃什么?倒不如说是警官吃什么!
这种财政的分账体制。他身为生产大组长,也不一定能听得懂。我也没必要去跟他啰嗦这些。我并不以他的口气为悖,故意扮成一个傻瓜样说:
“哦!结算价这么高呀!那中队不是钱很多嘛!”
中队黑板上公示的每月产值一般都在24.5万左右。也就是说,真正的结算价,应该在100万左右,这75万左右,被截留了,那中队的钱不是多了去嘛!一年是多少?一年便将近1000万。监狱跟这家公司合作已经十来年了!应该有多少资金被截留了?这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的呢!看来,监狱的胆子也足够大,才敢如此地胆大妄为!
“警官的本事倒挺大的!居然能签得下这样的合同!”我顺口说道。
“合同哪是警官签的!”他说,“合同都是我去跟厂家签的!”
哦,还找了一个替死鬼呢!但是,这样的替死鬼能承担这种法律责任吗?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倒是暴露了他们的内心恐惧。但,这只是他们的掩耳盗铃呢!真的被查,签合同的囚徒能负什么责任?最终的责任追究肯定会落在监狱领导的头上。
我不敢再问下去!再说,我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了!再问下去的话,难免会引起他的警觉。平时,我一直给人的印象是不太愿意管闲事的人,对闲事追根究底了,那么,闲事就肯定不会再是闲事了!
我没有再问,我得好好地思考一下。他们的这本账究竟是怎么操作的!再有什么不明确的,我尽可能找其他的人询问。让一个人说清所有的问题,这不是明智的做法。只有几个人的说法不约而同了,所获得的信息才算是真实可信的。这也是证据的把握中,应当遵循的一条最基本的原则,这就是所谓的形成证据链。
其后的几天,我一方面一如既往地思考文稿的修改问题,另一方面,有意识地接近那些生产小组长。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加工费低的问题上引。所有的说法几乎一致!这么说,这件事是确实存在着的!
有一个生产小组长还向我提供了一条更大的信息,隔壁的那个中队,也是为这家公司加工渔具的,他们的实际结算价格,是合同价的3.5倍。手法如出一辙。书面合同由身为服刑人员的生产组长签订。实际的结算,由监狱直接向厂方结算。
再加一个中队,这每一年的截留资金该有多少!数目惊人呢!我已破解了加工合同单价如此低廉的秘密。但是,这么一大笔资金放在对方公司,监狱又将怎么处理?这笔资金将用在何处?
我觉得将如此重大的内幕,透露给现任中队长是不合适的。他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他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情。我透露了,岂不是表明我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我一流露我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对我增加防范之心。甚至会想尽办法来置我于死地。我必须将相关的信息传递给我的家人,才能获得一份保命的护身符。
这一天,我又瞧见了警官在悄悄地发代价券。你八百,他一千,他一千二的。那位拿了一千的警督衔的警官嘟哝道:
“怎么又是某某大厦的!每个月发代价券,为什么总是发这个大厦的!这个大厦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买!”
我心中起了疑问:监狱的警官约有近千人,如果,平均每人发一千元的话,一个月得发多少钱?如果!这笔钱发放是正常的,为什么要采用发代价券的形式?发代价券,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这笔钱不能发,师出无名;二是只有通过购买代价券的形式获得发票,才能入账,使账上的收支平衡。
如果用发票抵冲的话,购买什么东西,才能使监狱在内部审计中,蒙混过关呢?而且,中队长的代价券便比一般民警每月高出四百。那么,再往上呢?差距肯定是越拉越大!还不是在肆意侵吞国家资产嘛!但是,如果在对方的公司列支呢?动用那笔存放在对方公司的资金?
对方的公司为什么要帮助合作单位截留这么多的资金?合同是低价位的虚假合同,支出却是超过合同价3.5倍和4倍的支出,对方的公司只有弊,没有利呀?这笔资金没有在合同中体现,对于对方来说,便不能进入成本。不能进入成本,便会体现在公司的利润中。
体现在公司利润中,便意味着对方公司都得承担相当数量的企业所得税!难道对方公司是中外合资企业,可以享受“两免三减半”的税收优惠?就算是在这五年半里的影响不大,但这里这样操作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五年了呀!何以对方公司还会这样操作?购买代价券,所获取的发票倒能抵入公司的成本。身为商人,无利不起早。唯利是图才是商人的本质!对方公司没有得到利,为什么要去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讲不通哦!
中队来了一位犯了受贿罪的被判入狱的县国税局副局长。我假借我出去后,也想办一家箱包企业与他探讨。我问:
“我如果办一家加工出口箱包的企业的话,最应当抓住的是哪一个环节?”
他矜持了片刻说道:“出口箱包的加工,企业利润并不是很高。国内的箱包加工市场竞争很激烈。竞相压价。这几年,箱包企业步履维艰。如果,产品是出口的话,抓增值税的退税,应当是主要环节”。
我问:“像这一类箱包企业,比如我们中队现在加工的这些产品,它的退税率是多少?”
他说:“增值税退税不是这样的!增值税是流通环节税。就是生产这些箱包的原材料在购买过程中发生的税负。原材料的购买发票才是退税的发票。能退税的原材料品种多达两、三百种,退税率各不相同,低的仅可退税3%左右,高的可达15%,据说,这几年又将提高退税率,但是,我被抓的时候,退税率还没有提高。现在应该出台了吧?可能会提高到17%。”他愣愣地看着我,“哪怕是出口的箱包没有利润。退税额便可以成为公司的收益,而且,退税获得的收益,还免交企业所得税!”
哦!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看来,监狱虽是纯加工单位,但为对方提供了可供对方退税的增值税发票!光是截留的那一笔资金额度开成增值税发票就不正常了。这是名副其实的虚开增值税发票的大案了。更何况,对方单位不见得会以此为满足。很可能按支付的加工费作为退税的额度来测算虚开的税票额度了!如此一来,不是国家在帮这家委托加工的企业在支付巨额的加工费了吗?
而且,从这家公司分别在省城设立了tpS公司和监狱所在地的地市设立了hF公司。如此,利用两家公司的名义,在不同的地区退税,又能降低退税额度。国家不仅帮它支付了巨额加工费,还让他在国家的腰包里挖了不少金钱去。
只有这样的盘账,对方公司才会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帮助加工单位截留资金。愿意去承担如此大的风险!这才符合商人的本性!
帮助中队看管被加了刑的囚犯的那一位中年囚犯,心中的憋屈终于发了出来。那天午饭后,因为他没有开包装菜,害得加了刑的那位又拉长了脸给他看,怒火中烧的他,端着吃剩的菜汤,顺手倒在了放在监房门外的那一个没有洗的空饭盘里。负责洗饭盘的囚犯不乐意了,说:
“你怎么将吃剩的菜汤倒在饭盘里呢?都是油,让我怎么洗呀!”
他肚子里正憋着一肚子的气呢!便恶声恶气地说:“倒在饭盘里又怎么啦!饭盘不是还没有洗嘛!”
那个负责洗饭盘的囚犯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你倒了菜汤你洗!”
他不理那人自顾自地拿着饭碗去洗漱间洗了,那个洗饭盘的端着饭盘也去了洗漱间,在洗漱间洗饭盘时仍在骂骂咧咧。怒火中烧的他终于憋不住了,先是将饭碗中的水泼在骂骂咧咧的那一位身上。还是不解恨,终于拔出了拳头。刚打了一拳,便被边上的囚犯拦住了。他虽然被拉住了,嘴巴里的骂声却仍是不断。用本地的土话说,当真是吃相难看得不得了!
中队的警官历来对打架最感冒。怎么容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他是受中队的委托在看管那个被加了刑的囚犯。哪怕他因此每个月得额外支出许多费用。扣分单照下。他被扣了一分。不要看被扣了小小的一分,对囚犯的影响可太大了!首先,当年的“改造”奖励与他是无缘了!再严重一点,当年度的行政奖励给不给他还是一个问题。这就不是一分了!而是几十分的损失了!
每一个囚徒对分数是看得很重的。分数意味着减刑。谁也不会不在乎被扣分。他因打架扣了分。那个被加了刑的囚犯,中队自然不会再委托他管。这让他反倒轻松了许多。他很无奈地对我说:
“被扣分是坏事!但是,坏事倒让我甩脱了一个包袱。所以,也算是一件好事!”
对他是如此,对我却惨了!也不知中队的警官是怎么考虑的。竟将他甩掉的包袱给了我!但是,跟我明确了一点,我只负责对那个加了刑的囚犯在厂区的看管,回到监房便不用我再管。显然,警官也已感觉到了,原来的那种让负责看管的人在经济上资助他,反而会助长他的骄横。不利于他的洗心革面。
但是,警官这样的安排,显然让这一位吃惯了白食的人很不爽。有时候,他似乎在有意跟我作对。在厂里上厕所的时候,他明知我走不快却走得飞快。害得我在他的身后只得急急地跟着。甚至是不吭一声地突然站了起来就走,让我猝不及防。
我因修改文稿仍在继续,神思常常不属,当我感觉他已离开,起身跟去时,他已走去老远。警官终于发现了他的故意。那天喊住了他,告诉他,如果他下一次再不告诉我,自己就立即去上厕所的话。将不再允许他单独上厕所。
囚徒在工厂时的上厕所是有规定的,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一个生产小组,一个生产小组依次排队去。他却全然不顾这些,像是故意要显示自己的特殊。警官也懒得管他,只要有人跟着他,他不闹事,便由着他。但是明白无误地明确告诉他,必须先跟我讲一声,显然对他还是有制约的。他果然收敛了许多。
所以,在我看来,这个人的那些自以为是,很大程度上还是警官纵容出来的!倘如,将他与别的囚徒一样的管理,未必会养成他的那一份骄横。怕他闹事,他就越加会做出一会要闹事的架式。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但是,警官毕竟是抱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的多。才会渐渐形成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局面演化到难以控制时,再出手处理,其实是害了他。
那天我问他,为什么总听见有人喊他“阿傻?”
他甚是不悦。说:“什么阿傻!你以为我是傻子啊!他们是叫我‘阿杀!’我是香港第一杀手!”
口气甚是自得。是这样啊!怪不得我一直奇怪呢?怎么别人喊他“阿傻”,他反倒很自得的样子?原来是“阿杀”!是在恭维他哦!他朝我瞥了一眼:“哼!老某也真是!”语气很是不屑,似乎在怪我将他看扁了。我故作吃惊地说:
“哦!是杀手啊!你是在香港杀了人吗?”他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却不回答我的问话。我又问,“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他迟疑地说:“是被遣送回来的!”
我又问:“在香港哪座监狱坐的牢?”
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赤柱监狱!”
哦,赤柱监狱据说倒确实是关重刑犯的。我又问:
“在那儿呆了几年呢?”
“几个月”他的声音越发低了。我更加奇怪了:
“杀了人才被关几个月啊?香港的杀人犯判得这么轻?”
他不再吱声。我有些怀疑。香港的法律,对杀人的罪似乎不会才判几个月这么轻?但又觉得不太好很直接地问他。便迂回着问道:
“你是怎么去的香港?”
他似乎来了些精神:“躲在渔船里过去的”。
“从某某坐船过去的呀?”
某某是小城东邻那个县的临海小镇,那里才有海上的渔船。他顺口应道:
“是啊!”
我当即拆穿了他的谎话:“你胡说些什么呀!从某某坐船过去!你骗谁呀!你去某某镇上问问,那里哪个打渔的人,出海能将船摇到香港去!你以为我不熟悉某某镇啊!真是的!”
他只得自己找台阶下:“骗你的呢!我是到了广州,再去了深圳,才躲在了那边的渔船里,去的香港!”
“那怎么会被遣送回来的呢?”我问。
“抢劫被抓了!”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没抢到吧?”我笑道。
他的脸更黑了。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我说,“我跟你父母的年龄差不多,讹我?你还嫩了些!”
“你又说大话了!”他仍有些不服气。“香港你又没有去过,你怎么知道香港的法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香港”我笑道,“我不仅去过香港,我还去过美国、加拿大等其他国家。再说,没去过香港,我就不知道香港的大致情况呀!你今年几岁?三十岁差不多吧?我去香港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呢!”我做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高的手势。他这才无话可说。
我的前任说他,他可就不服气了。大概是因为不再负责看管他了,对他的经济资助也是自然终止。这令他内心很不舒服,总是借着由头找对方的茬。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的穿拉链头,本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偏偏两人心中都有气,一方是因为,帮了对方这么长的时间,经济上支出不少,到头来吃力不讨好;另一方却因为,原先对方一直有求必应的,他已用不着再向家里开口。现在倒好,突然没有了一切资助,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因为他的被加刑,家里人又不太搭理他。就是打个电话回家,家里人也从来不会主动问他,钱够不够花?他又不愿意总是腆着脸问家里要钱。
所以,只要一开口,两人便是针尖对麦芒,谁看谁都觉得不顺眼。一个说东,另一个偏说西。一个说对,另一个必定说错。抬杆便成了他们两人的家常便饭。
虽然,围在桌子旁串拉链头的有五个人。我自然不会介入他们的抬杠,另外的那两位却无疑都抱着有看好戏的心态。在监狱服刑,本来生活就乏味的要命,看两人常常像公鸡一般地争得面红耳赤,实在也算是生活中撒了一些胡椒粉。
话自然是越说喉咙越响;喉咙越响,情绪自然越来越激动。中年的那一位,毕竟心中有所顾虑;被加了刑的那一位,却是毫无顾忌,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式,常常弄得对方只得自己找着台阶下。日子便在这种火药味十足,却总能自动熄火的情形下悄然而过。
那天,被加了刑的这位,突然心血来潮。吹起自己的手劲好生了得。边说,还边伸着胳膊在比试。他刚开始吹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那位,已是满脸的不屑。眼看两人的抬杠又将硝烟漫起。我知道,这个杠一抬的话,还真得要动拳头了。我打断了他的吹嘘,说:
“来,让我试试,我一试,就知道你的手劲究竟好不好!”
我将右手支在桌子上,示意他跟我比试一下。我自忖,在年轻时,我的手劲并不差。在下乡当知青时,我还常常练吊环来着,虽然,现在年纪大了,腿又受了伤,相信手劲并不会减弱多少。我估计,如果真要扳手劲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扳得过我!他显然很聪明,说:
“我怎么跟你扳手劲!你的年龄跟我父亲差不多。赢了也不稀奇!”
是啊,胜之不武。输了,这面子可就丢大了!这一次的抬杠终于因为我的横插一杠而没有能抬得起来。
事后,我说了那位中年人:“你也已这个年龄了!怎么还像是一个小孩子呢?你去跟他抬什么杠呀!你越是把他当回事,他就越来事!你干脆不搭理他。难道他还会赖着你呀!”
“哎呀!你跟他坐在同一侧,看不到他的脸!”他说,“他常常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在做怪样!将脸扭成丑八怪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真得很英俊似的!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也难受呢。”
这我倒真没有注意。我常常低着头,穿着拉链头,想着修改着的文稿,我哪有闲心情去观察旁人的脸色!
“你难受干什么!”我说,“让你感觉难受,故意挑起你的话头,这才是他的目的!你不信坚持几天不跟他说话,看他还会不会跟你抬杠!”
“想想就来气!”他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帮助他!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念我的好!反而认为这是我应该给他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说:“气人又怎么样呢?给都给了,难道你还好意思去跟人要回来!施恩不要图报!中国有一句古话说:‘君有德于人,请君忘之!’啊!‘请君忘之’!”
“我不是说想跟他要回来!”他辩解道,“再说,就算跟他要,他拿什么来还?他只有一屁股两疙瘩!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好了啦!”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坐牢!劳改队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算是跟你借!你也别指望人家会还你!你同意借,就要有送人的打算!”
“这个我知道!”他说,“你看看他,好像是我欠了他多,还了他少似的!还真不如养狗呢!”
我笑道:“你就当是养条狗好了!”
“养条狗,它还会朝我摇尾巴吧!”他忿忿不平地说,“他倒好!常常巴不得要咬我呢!”
“所以,你总是要跟他多嘴干什么!”我说“不把他当回事!他就成不了一回事!哦!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我怎么总听到有人叫你‘丘八佬’呀?”
“我当过兵!”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敢情这‘丘八’两字便是“兵”字的拆写哦。
“你当过兵?你当了几年兵?”我问。
“什么几年!”他说,“没几天就被遣送回来了!”
“遣送回来?为什么!”我问。
“那边太苦了,我逃了被抓住,关了禁闭之后,就被遣送回来了!”
“那怎么还叫你‘丘八佬’?”我问。
“穿过军装了嘛!当了几天兵也是当过兵了嘛!”他说。
那次我说了他之后,他果然不再搭理对面的那一位了。这让整个桌子安静了许多。坐在我边上的那一位,肯定仍然经常在扮怪脸。在这个时候,对面的那一位总会将目光朝我这边投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垂下了他的眼睑。
还算好!这一年的年终“双评”,他虽然曾被扣了分,但还是获得了“记功”的奖励。这应该皆大欢喜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他总是这么憋着,给憋出了病来,还是奖励的获得让他“乐极生悲”?他脸颊下的淋巴结突然肿了出来。他变得忧心忡忡。
那天,他将他家的电话号码给了我,说他将去省城的医院开刀,如果回不来了的话,拜托我照顾他的妻子儿子!很有些临终托付的意思。我伸手在他的肿块上轻轻推了推。肿块虽已显得有些大。但能滑动,并没有扎根的意思。我说:
“你担心什么呢?你怕自己进了医院就出不来了是吧?没事的!又不是癌症,你怕什么!”
我内心却在抱怨,我怎么总会碰到这种事呢?自己在住院的时候,也曾碰到这样的托付,回到了监狱,又碰到了这种事!
半个月之后,他开了刀回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住院前的萎靡不振,显然不是因为病的原因,而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不过,论“病”倒也确实是病,是心理病而不是生理病!
去住院,却仍有一桩事情弄得他很不开心。警官在整理他的个人物品时,发现了他的一个笔记本,写了许多他那段时间的牢骚话。看来,那些牢骚他没有从嘴上说出来,却发泄在笔记本上了!笔记本的内容,让警官很恼火。显然,有些话是针对警官的。
笔记本被搜走了!笔记本没有还给他,又让他喋喋不休了。他总在我面前显露出他心中的忐忑。他内心的压力很大!生怕笔记本上写的东西,让警官产生报复的心理。我问他:
“笔记本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他又不肯说,显然,确实写了一些让他无法说得出口的话。但他又不敢自己去找警官要回笔记本,央我去找中队领导,能否将笔记本要回来?
我找了现任的中队长。我自认还能说得上话,至少中队长还不会让我难堪!谁知,我才开口,中队长就问我:
“你知道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我说:“不知道啊!不过,至少已让你们知道了他的思想脉络,这不是很好吗!”
“我们对他还算是照顾的!他却牢骚满腹!”
我知道,中队对他的照顾,是因为他的姑父曾是这个大队的教导员。于是便说:“笔记本你总不能不还给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笔记本直接交给他的那位亲戚。这样,也有一个说法,他的亲戚也不至于会产生什么想法!”
中队长说:“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我将找中队长谈的情况向委托我的人作了通报。他却埋怨我说:
“你怎么让他们把笔记本交给我姑父呢?这样,我姑父岂不是又要说我了嘛!”
我说:“你到底在笔记本中写了些什么?弄得人家很不开心!除此之外,你觉得你的那个笔记本还要得回来吗?”
他这才无话可说。
但是没多久,他的面颊下又出现了囊肿。这一次的囊肿似乎比上一次的囊肿位置更凶险。更接近动脉血管的位置。正临监狱有一批囚犯要调疆,他已列入被调配名单,也不知是不是他姑父的主意。他来不及开第二刀,就调去了遥远的新疆监狱。
他调走之后,那个被加了刑的人没有了抬杠的对手。着实安定了许多。我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倒不是有意冷落他。不过,我觉得与他尽量少搭腔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无意中增加了我的严肃,在他面前说的话,他也比较容易接受。这让我的监管少费了许多精神。
妻子来见我。告诉我说,我对所持房产公司股份的评估异议,他们根本不理睬!我问,是不是已经一一送到他们的手中?妻子说,回去之后,就复印了送去了!其实,我的问话也是多余的。对我书面异议的书面抗议我都已经收到了。他们没收到我的异议,会提出抗议吗?妻子说公司股份的拍卖公告已经上了报!她也已将异议送给了那家拍卖公司。
负责这家拍卖公司的,原是小城政法委的副书记,我原本熟悉。妻子说,她去那家拍卖公司送我对评估的异议书时,那家拍卖公司的人告诉她,他们不会理会这一份异议。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既然这家公司要来赶这趟浑水,那也只能由着他了!我告诉妻子,该做的,我们都已做好!接下来的事,就随他们去吧!
不随他们去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只要这拍卖锤子一敲下,我布的局就真正地圆满了!但是现在,这些话,我不能跟妻子说。我只告诉妻子,拍卖会的现场,家里最好有个人去看一下。到时,也能知道,真正拿走了我股份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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