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奏折里的“江南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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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的油灯晃了晃,将萧砚的影子投在舱壁上,拉得老长。

  他手里还攥着那只啃了一半的鸭腿,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明黄色的奏折封皮上,晕开一小片油腻的印子。谢云就跪在他面前,玄甲上的水珠已经干了,只留下几片潮湿的痕迹,像极了江南连绵的雨。

  “你再说一遍?”萧砚的声音有点发紧,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气。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耍赖的皇帝,为了让他看奏折,居然拿烤鸭秘方当要挟。

  谢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重复:“陛下说,若王爷不看这奏折,今夜子时,御膳房的灶台下,那本写着桂花蜜烤鸭秘方的册子,就会变成灰烬。”

  “他敢!”萧砚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矮桌,盘子里的烤鸭被震得滚了半圈,一块酥脆的鸭皮掉在地上,引得船板下的老鼠“吱”地叫了一声。

  秦风赶紧捡起鸭皮,用帕子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回来:“公子,还能吃……”

  萧砚没接,死死瞪着谢云:“萧承煜是不是老糊涂了?为了一本破奏折,拿秘方开玩笑?他不知道那是张厨子祖传的手艺吗?”

  谢云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陛下说,比起一张秘方,江南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百姓性命关我屁事!”萧砚脱口而出,话刚说完,就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父王灵前那副“保境安民”的牌匾,想起母亲总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大道理,此刻竟顺着谢云的话,钻进了心里。

  舱外的秦淮河还在静静流淌,歌声依旧软糯,可萧砚却觉得那歌声里藏着哭腔,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不管我们”。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谢云手里的奏折上。明黄色的封皮在油灯下泛着刺目的光,像极了皇帝那身龙袍,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拿来。”萧砚伸出手,声音里带着不情愿的咬牙切齿,“我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他拿烤鸭秘方来换!”

  谢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双手将奏折奉上。

  萧砚一把抢过奏折,粗鲁地扯开上面的明黄绸缎,像是在撕扯什么烫手的东西。奏折的纸页很新,墨迹却带着潮湿的晕染,显然是加急送来的,连晾干的时间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奏折的边角,慢吞吞地翻开。

  第一页是江南巡抚的上奏,字迹潦草得像是在摇晃的船上写的,墨迹深浅不一,可见写的时候有多急。

  “……六月以来,江南连降暴雨,秦淮河、扬子江水位暴涨,已漫过堤岸三尺。扬州、苏州、常州三府堤坝多处溃决,农田被淹者十之八九,灾民流离失所,聚于州府城外者逾万人,缺衣少食,疫病初现……”

  萧砚的手指停在“疫病初现”四个字上,指尖的油腻蹭到了墨迹上,晕开一小团黑。他想起去年冬天,京城里闹过一场小规模的流感,光是禁军就病倒了十几个,御膳房熬了三天三夜的姜汤才压下去。江南那么多灾民挤在一起,要是真闹起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地方粮仓储备不足,官员调度不力,恳请朝廷速发赈灾银两,另派得力亲王督办此事,安定民心,以防生变……”

  萧砚嗤笑一声,心里暗骂这些地方官没用。拿着朝廷的俸禄,连场暴雨都应付不了,就知道哭着喊着要支援。可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就僵住了——奏折的末尾,有一行朱红色的批注,是皇帝那手熟悉的瘦金体,笔锋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需亲王督办,着宁王世子萧砚,便宜行事。”

  萧砚手里的奏折“啪”地掉在地上。

  亲王督办?

  他?

  一个连奏折都懒得看,整天想着斗蛐蛐、烤乳猪的宁王世子?萧承煜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居然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

  “陛下这是……”秦风捡起奏折,看到那行朱批,吓得脸都白了,“这是要让您……”

  “让我去当冤大头!”萧砚猛地踹了一脚矮桌,盘子里的烤鸭被震得飞了起来,重重砸在舱壁上,鸭油溅了一地,“他自己当皇帝当得好好的,凭什么把这烂摊子扔给我?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谢云依旧跪在地上,像是没听见他的怒吼,只是平静地说:“陛下说,您若不去,他就亲自南下。只是京中不可一日无君,届时……”

  “届时什么?”萧砚瞪着他。

  “届时,御膳房的秘方,还是会烧。”谢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精准地戳中了萧砚的软肋。

  这老狐狸!居然连后路都想好了!

  萧砚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奏折,想撕了又舍不得——这可是明黄色的奏折,撕了是大不敬。他只能用力地往桌上一拍,震得油灯都跳了跳。

  “我看!我看还不行吗!”他怒吼着,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把抢过奏折,从头开始看。

  一开始,他的眼神还是涣散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抠着奏折的边角,嘴里念念有词地骂着“官样文章”、“废话连篇”。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握着奏折的手指也渐渐收紧,指节泛白。

  奏折里夹着几张图纸,画的是溃决的堤坝,缺口处用红笔标了尺寸,最大的一处竟有三丈宽。旁边还有灾民的画像,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背着老人,眼神里的绝望像针一样扎人。

  萧砚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他想起去年在京城街头,看到的那些乞讨的灾民,当时他还偷偷塞了些银子给他们,觉得那已经够惨了。可跟奏折里画的比起来,京城的灾民简直是在享福。

  “这些官老爷……”萧砚的声音有点干涩,“就眼睁睁看着?”

  “他们在等。”谢云终于站起身,目光落在那些画像上,“等朝廷的旨意,等赈灾的银两,也等一个能让他们信服的人。”

  “让他们信服的人?”萧砚冷笑,“我?一个连奏折都批不利索的人?”

  谢云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奏折的最后一页。

  萧砚疑惑地翻过去,在密密麻麻的官名后面,看到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是用蝇头小楷写的:

  “宁王府旧部王奎,现任江南河工监,分管扬州段河堤修缮。”

  王奎?

  萧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记得这个人!那是父王的亲兵,当年跟着父王在北境打仗,一条腿被冻坏了,才转到地方当差。小时候,王奎还抱过他,用满是胡茬的脸蹭他的脸蛋,笑说“小世子将来肯定比将军还威风”。

  这么说来,江南的河堤,是父王的旧部在管?

  萧砚捏着奏折的手指微微颤抖,那行小字像是有魔力,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父王在沙盘前教他看地形,说“打仗和治水一样,都得懂人心”;想起母亲缝补王奎的旧军装,说“这些弟兄,都是过命的交情”。

  原来这不是别人的事。是他宁王府的事,是他父王旧部正在面对的困境。

  舱外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像是谁在低声哭泣。

  萧砚慢慢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地上那片油腻的鸭油上。刚才还觉得香气扑鼻的烤鸭,此刻竟变得有些反胃。他想起那些灾民的画像,想起王奎拖着残腿在河堤上奔波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桂花蜜的甜,有点太腻了。

  “谢云,”萧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这赈灾……需要做什么?”

  谢云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躬身道:“查账目,核灾情,调物资,安民心。最重要的是,让那些灾民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

  “朝廷没有忘了他们……”萧砚重复着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所以,萧承煜就把我推出来当这个‘朝廷的代表’?”

  “陛下说,”谢云的语气柔和了些,“您是宁王世子,是苏将军的儿子。您去,比谁都合适。”

  萧砚沉默了。

  他知道谢云说的是对的。宁王府的名声,父王的威望,在江南那些老兵心里,比皇帝的圣旨还好使。王奎看到他,肯定会拼尽全力;那些灾民听到“宁王世子”四个字,或许也能多一分安心。

  可他还是怕。怕自己做不好,怕辜负了父王的名声,更怕……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想起父王和母亲临终前的眼神。

  “我……”萧砚张了张嘴,想说“我再想想”,却看见谢云正悄悄松了口气,连握着剑柄的手都放松了些。

  原来,这位面无表情的护卫,也在替他紧张。

  萧砚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他一个只想吃遍天下美食的浪荡子,居然被这么多人期待着,连皇帝都要用烤鸭秘方来逼他担事。

  “罢了,”萧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就是赈灾吗?小爷我……试试。”

  他捡起地上的奏折,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动作很轻,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谢云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王爷英明。”

  “英明个屁!”萧砚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像刚才那样暴躁,“告诉萧承煜,等我把这事办利索了,不仅要烤鸭秘方,还要张厨子亲自来宁王府,给我做三个月的烤鸭,顿顿不重样!少一天都不行!”

  “奴才一定转禀。”谢云的嘴角似乎真的弯了一下。

  萧砚最后看了眼桌上那只还剩大半的烤鸭,忽然没了胃口:“秦风,把烤鸭包起来,分给船上的船夫吧。”

  秦风愣了愣,赶紧应声:“是。”

  看着秦风忙碌的背影,萧砚走到舱门口,推开窗户。秦淮河的夜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却让他清醒了不少。远处的州府城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条沉睡的巨龙。

  他知道,从他拿起这封奏折开始,那个只想吃蟹黄汤包的萧砚,就已经留在画舫的油灯下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冰冷的雨水,泥泞的河堤,还有数不清的难题。

  但他别无选择。

  不为萧承煜的烤鸭秘方,不为那些官样文章的奏折,只为父王旧部那行不起眼的小字,为那些在暴雨中挣扎的灾民,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风,”萧砚回头,目光坚定,“明天一早,去河工监,找王奎。”

  秦风抱着包好的烤鸭,用力点头:“是,公子!”

  舱内的油灯依旧摇晃,却仿佛比刚才亮了些。谢云站在阴影里,看着萧砚的背影,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那是治心悸的药,刚才看萧砚暴怒又沉默时,他的心跳得比打战还快。

  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在心里默念:陛下,您赌对了。

  而萧砚靠在舱门口,望着远处的灯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王抱着他,站在宁王府的城墙上,指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说:“明砚你看,这就是我们要护的江山。不难,只要你心里装着他们。”

  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父王的胡子扎人。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原来护着江山,不一定非要像父王那样战死沙场。也可以是,在江南的暴雨里,替灾民递上一碗热粥,替父王的旧部分担一点重担。

  至于那烤鸭秘方……

  萧砚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等他把江南的事办完,不仅要秘方,还要让萧承煜亲自给他烤一只。就用江南的桂花蜜,烤出的鸭子,肯定比御膳房的还香。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是在为他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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