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李靖的回忆（一）

　　天界，靖武殿。

　　李靖缓缓从玲珑宝塔上收回目光。

　　他能以一介凡人之躯，最终成为掌管天界数十万天兵的除魔大元帅，其中所经历的诸多磨难与桎梏，早已将心性磨砺的无比坚韧。

　　可此时，他却有些不安。

　　李靖面色阴沉，在大殿内反复踱步，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很久以前。

　　惨烈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乌云压城，四海龙王齐至，旌旗欲裂。

　　浪头高过城楼，鱼虾撞瓦，满城哭喊。

　　东海龙王敖显出真身，巨龙广腾云而前，龙须蘸水，龙首直指陈塘关，怒曰：“李靖！汝子杀吾儿，血债须偿。若不献哪吒，当使一城鱼鳖！”

　　敖广话音落，西、南、北海三王各御水府兵，鼓浪应之。

　　数以万计的水族精怪，张鳞露甲，将波涛染成赤色。

　　百姓的号哭声被浪涛淹没。

　　李靖面如死灰，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幼子。

　　哪吒挺枪立于城头，红绫猎猎，脚下风火双轮烈焰升腾，炙烤的水汽弥漫。

　　哪吒微微仰头看向父亲，五官稚嫩，表情依旧顽劣，可漆黑的眼眸中，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少许的忐忑与脆弱。

　　李靖与其对视一眼，很快就心虚的移开目光，遂艰难开口：“吒儿，我虽是你父亲，却也是陈塘关总兵，这城内的百姓是无辜的，为父……”

　　听到父亲的话，哪吒眼中的光亮缓缓熄灭，又很快亮起，忐忑与脆弱已消失不见。

　　他抬手打断李靖。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李总兵。”

　　李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风火双轮飞速旋转，托举着哪吒缓缓升空。

　　小小的身躯凌空而立，与巨大的龙首形成强烈反差。

　　哪吒轻声道：“你儿子虽然是个废物，但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他有你这么一个父亲的。”

　　哪吒又俯瞰向陈塘关内的百姓们，童音朗朗，遍告关众：“一人作事一人当，岂可代吾殃民！”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李靖身上。

　　俊美的脸庞浮现出病态又癫狂的笑意，继续道：“李总兵，借你三尺青锋一用！”

　　话音落，李靖腰间佩戴的剑鞘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般，颤动不止。

　　见此一幕，李靖身旁一位身裹青甲的重髯大汉面色一变，低声惊呼道：“不可让主人担上杀子之恶名！”

　　此人名为魔礼青，乃是魔家四将之首。

　　闻言，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三兄弟也是面色一变。

　　待魔家四兄弟反应过来准备出手拦截时，李靖的佩剑已从剑鞘飞出，化作一道璀璨剑光，眨眼间便飞至哪吒面前。

　　哪吒接过李靖佩剑，脱却红绫，卸去乾坤圈，熄灭风火轮的火焰。

　　哪吒左手提发，右手横刃，先割股肉，片片抛落，血染天际；再剜双臂，肉尽见骨骨断筋连。

　　哪吒终不吭声，唯双目炯炯。

　　李靖与一众部下，陈塘关的百姓们，四海龙王以及数之不尽的虾兵蟹将，无不惊骇万分。

　　原本俊美稚嫩的脸庞已是无比苍白，瘦小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云层跌落。

　　哪吒喘息片刻，看向早已晕厥的殷夫人。

　　剖胸取肋，节节掷地。

　　两道血泪自眼眸溢出，哪吒泣曰：“此骨育于母怀，今日悉数归还，愿消怨债！”

　　旋即一剑横颈，血光如虹，身首分离。

　　小小的头颅与残破不堪的躯壳落于尘埃。

　　而火尖枪、风火轮、混天绫、乾坤圈等先天法宝，化作数道神光，自行飞往了乾元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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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思绪一转，脑海中的画面也随之转变。

　　乾元山，金光洞。

　　李靖与发妻殷夫人分别站在太乙真人两侧。

　　夫妻二人神态各异，眼神也鲜有交流，好似陌路人。

　　太乙真人手持拂尘，立于莲池之畔。

　　袖袍一挥，池水自分，露出底处淤泥。

　　泥中白藕节节如玉。

　　太乙真人口诵灵章，以指作剑，削藕成骨，截节为肢，须臾间拼就人形。

　　藕童身长三尺七寸，五官栩栩如生。

　　太乙真人又从池中摘下莲瓣七片，片片贴于藕童胸腹，以当五脏；又取莲须一握，织为经络；最后以玉露和金丹一粒，置诸腔中，使血气再生。

　　太乙真人运三昧真火，金色火焰自泥丸宫喷涌而出，团团裹住藕童。

　　金色火团“噼剥”微响，藕孔透出霞光，藕节皆现符篆，莲瓣化为赤心，开始砰然跳动。

　　太乙真人眼中神光大绽，喝曰：“灵珠子，速速归来！”

　　话音落，云开雾散，一点真灵如星落，直投火团之中，顷刻火灭烟消。

　　藕池上立一孩童，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眸含电光，发束双髻。

　　项戴乾坤圈，臂绕混天绫，足踏风火二轮，轮生烈焰，荷香满殿。

　　太乙真人面带慈祥笑意，抚其顶曰：“今赐汝莲花法身，无魂无魄，万邪不侵；刀砍斧剁，只留白痕。”

　　死而复生的哪吒俯身稽首，声尚童稚而带金铁之音：“弟子愿随师父，辅周灭纣。”

　　旋即起身看向李靖，轻笑道：“李总兵……现在要叫李将军了，别来无恙。”

　　李靖面色难看，感觉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他本想训斥一声孽子，又怕被哪吒一枪给攮死，只得冷哼一声，随后与太乙真人攀谈起来。

　　殷夫人双眼含泪，轻柔唤了声“吒儿”，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哪吒看向殷夫人，道：“若非母亲为孩儿立庙，以香火之力续命，孩儿的最后一丝真灵早已灰飞烟灭了。”

　　殷夫人擦去眼泪，神色复杂的看了李靖一眼，低声道：“立庙的事，不提了。”

　　哪吒淡淡道：“可惜庙宇被恶人所毁，香火尽断，若非师尊以大神通用莲藕为我重塑法身，我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说到这，哪吒瞥了一眼李靖，忽然笑了。

　　“毁我庙宇，断我香火，这样一个满嘴大义，却一肚子唵噆的狗东西，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呢，你说是吧，李将军？”

　　哪吒依旧笑着，眼中却满是滔天恨意，枪尖燃烧起熊熊烈火。

　　李靖眉头一皱，悄悄退至太乙真人身后，心里慌得一匹，表面却强装镇定，喝道：“你这罔顾人伦的孽子，还想弑父不成？”

　　“想！”

　　哪吒只说了一个字，便准备施展神通，杀死李靖。

　　太乙真人轻咳了一声，板起脸训斥道：“娃儿，莫要顽劣！”

　　哪吒的本领神通，各种法宝、乃至于第二条命，全都是师父给的，尽管心中恨意滔天，却也不能忤逆了师父的意思。

　　“是，师父！”

　　哪吒对着太乙真人行了一礼，随即又对着殷夫人拜了拜，道：“孩儿躯体初成，灵识尚须稳固，过些时日再来向母亲请安。”

　　言罢，轮焰腾空，已杳在云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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