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泥地里喂的那口汤,比圣旨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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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虽暖,却驱不散代州城南伤兵营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腐臭。阳光斜照在帐篷顶上,泛出灰黄的光晕,像是被污血浸透的旧布;
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夹杂着伤口溃烂的腥气、草灰燃烧后的焦味,还有人濒死时从喉间溢出的浊臭气息,直冲鼻腔。
呻吟声此起彼伏,如钝刀割耳,在寂静的午后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胜利的欢呼尚未远去,死亡的阴影已悄然笼罩。
战后第三日,战寒症如瘟疫般蔓延。
已有三名重伤的士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停止了呼吸,尸身僵硬,皮肤泛青,指甲发黑,伤口边缘爬满暗紫纹路,像毒藤蔓生。
此刻,又有三名士卒陷入高热抽搐,胡话连篇,眼白翻动,嘴角溢沫,眼看就要步上后尘。
老军医孙不语满头大汗,双膝跪在一座咕嘟冒泡的药炉前,双手合十,老泪纵横。
他不是在熬药,而是在焚香祷告,檀香袅袅升腾,混着艾草与朱砂的气息,却压不住四周弥漫的死气。
他身后的一众医官和学徒也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地之声“咚咚”作响,如同丧钟轻鸣。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压抑感。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人一把掀开——皮革摩擦的“哗啦”声刺破沉寂,冷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灌入,将那缭绕的香火气冲得七零八落,烛火剧烈摇曳,光影乱舞。
一道清瘦的身影逆光而入,轮廓如刀削。
楚云舒手中提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粗陶罐子,上面连着一根弯曲的铜管,正是她昨夜带着小石头等人,拆了爆炸后残余的地火引管外壳,连夜改造出的简易蒸馏器。
王大勺曾惊呼:“这味头……比咱们灶上最烈的烧锅还冲十倍!”——那是从军中储备的三十度米酒二次提纯而成,经冷水激冷导流,终得一坛清亮如水银、燃之则蓝焰腾起的“净火液”。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人,最后落在孙不语身上,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朵:“神不治病,干净才救命。”
孙不语愕然抬头,看到是这位用兵如神的楚大人,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大人,您不懂医……这是战寒症,是邪气入体,非汤药神明不能驱除。老夫……老夫已经束手无策了。”
“谁说我不懂?”楚云舒径直走到那个抽搐最厉害的少年兵床前,正是十五岁的阿铁。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床边沾满血污的布巾,扔进火盆,“轰”地一声燃起橙红火焰,皮肉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散。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拔出腰间匕首,在火上燎烤片刻,发出一阵“滋啦”轻响,金属受热膨胀的细微震颤清晰可闻。
“你要干什么!”两名与阿铁同乡的老兵猛地站起,怒目而视,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皮革摩擦声窸窣作响。
帐外,闻讯赶来的边军大巫萨满古力,身披狼皮,手持一根镶嵌着兽骨的法杖,正立于风中,口中低声念诵着狄人古老的咒语:“火妖之药,污秽战魂!战神将降下惩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荒原夜风穿过枯骨缝隙,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寒意,渗入肌肤,令人脊背发凉。
楚云舒头也未抬。
她一手按住阿铁颤抖的腿,肌肉绷紧如弓弦,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嘶”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剪开包裹伤口的腐布。
一股腥腐之气猛然炸裂开来,恶臭扑面,几欲令人作呕——那伤口早已溃烂流脓,黑色的腐肉与黄绿色的脓液交织,触目惊心。
指尖稍近,便能感受到病灶处散发出的灼热体温。
阿铁在剧痛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声带撕裂般沙哑,几乎刺穿耳膜。
“住手!”老兵们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前来。
“站住!”楚云舒厉声喝道,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将那个陶罐的塞子拔开,一股辛辣刺鼻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鼻腔发酸、眼泪直流。
“王大勺!”
“在!”炊事营的厨头王大勺一个激灵,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与油渍。
“把这个,分装到陶瓶里,每十人一班,发一壶。”楚云舒将那坛新蒸馏出的高浓度酒精递过去。
“传我将令,今后所有医官、火头军,处理伤口与食物前,必先用此物洗手、擦拭刀具!所有伤员换药,必先用此物清洗创口!违者,停粮三日!”
话音未落,她已将罐中清亮的液体倾倒而出,毫不留情地浇在阿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啊——!”少年发出的惨叫几乎要掀翻帐篷顶,身体剧烈地弓起,双腿肌肉痉挛跳动,若非被楚云舒死死按住,几乎要从木板床上弹起来。
那灼烧般的剧痛,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牙齿都在打颤,掌心渗出冷汗。
几个年轻的士兵甚至不忍地别过头去,指节死死抠住帐篷支柱。
萨满古力的咒语声更急了,仿佛在召唤神罚。
楚云舒却面沉如水,眸光沉静如冻湖,不见波澜。
她用被酒精浸透的干净布条,一点点擦拭掉那些腐肉和脓血,动作精准而稳定,布料摩擦坏死组织时发出轻微“沙沙”声,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仪器,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一夜,格外漫长。
楚云舒没有离开,就守在阿铁的床边。
王大勺默默地送来了干净的布巾和一盆刚煮好的微温淡盐汤——“灶上没备凉水,只来得及煮了一盆淡盐汤,好歹干净些。”楚云舒便用浸过汤液的布巾,一遍遍为高烧不退的阿铁擦拭额头、脖颈与腋下,避开溃烂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婴。
布巾触肤微凉,带走一层层虚汗,留下淡淡的咸涩气息。
帐篷外的寒风呼啸了一夜,拍打着帆布,发出“啪啪”闷响。
站岗的哨兵换了一班又一班,却没人离开,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沉默地看着那顶帐篷里透出的孤单灯火,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黎明时分,阿铁的体温终于奇迹般地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胸膛起伏规律,唇色渐复粉润。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帐篷缝隙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时,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娘……”
随即,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清冷而疲惫的脸,瞳孔骤缩,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楚……楚将军?”
楚云舒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她端过旁边早已温着的米汤,什么也没说,就在那满是泥土的地上蹲下身,膝盖压进潮湿的泥泞,裤脚沾上褐斑。
她用木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上升,带着谷物蒸熟的清香,递到他嘴边。
一勺,又一勺。
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冠冕堂皇的言语。
一个被万军敬仰、算无遗策的统帅,此刻就蹲在泥地里,像一个最寻常的姐姐,喂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兵喝汤。
指尖偶尔碰触到少年干裂的唇,温热的汤汁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泥土上,发出极轻的“嗒”声。
帐外,那名站了一夜岗的老兵,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对着帐篷的方向,深深地低下头,金属头盔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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