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锚点

　　他必须抓住那柄刀。

　　这是白案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彻底崩断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执念。

　　那柄剔骨刀，不是武器。

　　它是他的身份。

　　是厨师的延伸。

　　只要握住它，他就是白案，是那个定义菜单，掌控火候的厨师。

　　如果握不住，他就是饕餮。一头只知道吞噬，连自己都会吃掉的，饥饿的怪物。

　　他的手指在龟裂焦黑的地面上，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划出数道浅痕。指甲与坚硬的琉璃化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此刻任何外部的痛苦都无法与灵魂被撕扯的剧痛相提并论。

　　近了。

　　就差一点。

　　那冰冷的，熟悉的触感，就在指尖前方。

　　然而，那股反噬的力量，在他体内掀起了新一轮的狂潮。它要阻止他。它要彻底撕碎那个名为“厨师”的脆弱外壳。

　　“呃啊！”

　　白案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那只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落。

　　视线开始模糊。

　　世界在他眼中，分解成了无数跳跃的，充满了“味道”的能量光点。扭曲的钢筋是辛辣的金属味，琉璃化的地面是带着苦涩的焦糖味，空气中弥漫的规则残渣，则是五花八门的，腐败的香料气息。

　　这是一个等待清理的，盛大的自助餐台。

　　而他，快要忍不住了。

　　饕餮的意志在他脑中发出满足的，胜利的低吼。

　　完了。

　　白案最后的意识，沉入冰冷的海底。

　　就在这时。

　　一个不属于这个混乱餐台的“声音”，突兀地闯入了他的感知。

　　不是能量的嗡鸣。

　　不是规则的哀嚎。

　　是脚步声。

　　清晰的，有节奏的，踩在焦土上的，带着一丝急切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闯入了他那片由能量光点构成的，疯狂的世界。

　　那个人形，在他的“视界”里，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她没有散发出任何诱人的“味道”。她更像是一组……数据。一组由无数冷静的，散发着淡蓝色光辉的逻辑符号构成的，严谨而精密的数据流。

　　没有食欲。

　　饕餮的本能，第一次对一个出现在眼前的目标，感到了困惑。

　　这东西，不能吃。

　　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吃。

　　它没有“风味”。

　　那道数据流构成的身影，快速接近，然后在他身边蹲下。

　　是林珂。

　　她看着蜷缩在地，身体不正常抽搐的白案，那张总是覆盖着一层冰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用数据分析的焦灼。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那只白皙的，曾经无数次在虚拟键盘上敲出决定性分析报告的手，此刻却坚定地，按在了白案的后心。

　　“嗡！”

　　就在她手掌接触到白案主厨服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全新的感觉，贯穿了白案的全身。

　　那不是能量的洪流。

　　也不是精神的冲击。

　　那是一股……秩序。

　　一股冰冷的，精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由逻辑与数据构成的秩序。

　　如果说白案体内此刻是一个因为加入了太多杂乱无章的食材，而彻底沸腾、即将炸开的压力锅。

　　那么林珂输入的这股力量，就是一份无比精确的，甚至标注到小数点后十位的，冷却程序。

　　它不试图对抗那股狂暴的能量。

　　它只是在分析。

　　在分类。

　　在标记。

　　无数淡蓝色的，微小到不可见的逻辑符文，顺着她的手掌，涌入白案的身体。它们像一群最专业的仓库管理员，冲进了一个被洗劫过的巨大仓库。

　　【能量源：灾厄·岁兽。属性：时间，腐朽。状态：已初步消化。威胁等级：低。处理方案：归档，封存。】

　　【能量源：混沌·饥饿规则。属性：吞噬，无序。状态：活性，极度危险。威胁等级：最高。处理方案：分析结构，尝试建立逻辑框架，进行‘格式化’。】

　　【精神污染源：飨宴法庭·概念诅咒。属性：锚定，羞辱。状态：潜伏。威胁等级：高。处理方案：数据隔离，建立防火墙。】

　　【血脉本能：饕餮·原始食欲。属性：吞噬，根源。状态：已激活，与‘饥饿规则’产生共鸣，失控中。威胁等级：最高。处理…处理方案…无法分析，模型库无匹配项！】

　　白案的意识，在那片混沌的海洋中，猛地被这股外来的“秩序”拽了一下。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身体内部的景象。

　　那是一场风暴。黑色的“饥饿”与金色的“时间”残余，混杂着他自身白色的“厨师之道”，纠缠成一团无可名状的，疯狂的能量星云。

　　而林珂的蓝色数据流，就像一根根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星云内部，试图从中梳理出头绪。

　　这个过程，痛苦至极。

　　比刚才纯粹的撕裂更加痛苦。

　　那是一种骨头被打碎，又被强行接上，然后再一次打碎的反复折磨。

　　“嗬……”

　　白案的身体弓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饕餮的本能，感觉到了冒犯。

　　这个外来的“秩序”，正在尝试给它制定“食谱”。

　　它，就是食谱本身！

　　“滚开！”

　　一股纯粹的，野蛮的吞噬意志，从能量星云的核心轰然爆发，狠狠撞向那些蓝色的数据流。

　　“噗！”

　　远在百米之外，高风的驾驶舱里，林珂留在那里的一具数据分身，猛地喷出一口虚拟的鲜血，身体变得暗淡透明。

　　而跪在白案身边的林珂本体，更是身体一晃，鼻尖沁出了一丝鲜红。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的异能，是“数据流具现化”。她能分析万物，并用数据去影响现实。但她影响的对象，必须是她能够理解，能够建模的东西。

　　而饕餮的本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那是最根源的，最不讲道理的“无”，是一个吞噬一切数据的黑洞。

　　她的“程序”，崩溃了。

　　但她没有收手。

　　她咬着牙，强行稳住即将溃散的数据流，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重新发起了冲击。

　　她不能退。

　　她退了，白案就真的没了。

　　这个念头，不包含任何复杂的逻辑推演，它只是一个结果。一个她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白案也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林珂的“秩序”在动摇，感觉到那股试图帮助他的力量，正在被自己的本能疯狂反噬。

　　他看到她那张因为极致的专注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他看到她鼻尖那一抹刺目的红。

　　一股比饕餮的饥饿，比被定义为食材的羞辱，更加强烈的愤怒，从他作为“人”的意识最深处，轰然炸开。

　　那是一种，自己的厨房，被弄得一团糟。

　　自己最重要的食客，正在被自己暴走的宠物伤害的，厨师的愤怒！

　　“够了！”

　　白案在自己的意识中，发出一声咆哮。

　　这声咆哮，不是对林珂，而是对他体内那头不受控制的凶兽。

　　我是厨师！

　　这里，是我的厨房！

　　你，是我菜单上的一道新菜！给我……老实待在盘子里！

　　他的意志，那股属于顶级厨师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在这一刻，超越了求生的本能，超越了对力量的渴望。

　　他没有去压制那股饕餮的饥饿。

　　因为他知道，顶级的食材，压制只会破坏风味。

　　他选择……烹饪它！

　　他的意识，化作一只无形的手，主动抓住了林珂那些即将崩溃的蓝色数据流。

　　然后，以他厨师的“道”，强行将这些数据流，重新编织。

　　他没有让林珂去分析饕餮。

　　他让林珂去分析他自己。

　　分析他作为厨师的“道”。

　　【指令变更：以‘厨师·白案’的‘道’为核心框架，构建新的逻辑模型。】

　　【新模型建立中……】

　　【将‘饕餮本能’定义为‘原材料’。】

　　【将‘饥饿规则’定义为‘调味料’。】

　　【将‘灾厄能量’定义为‘燃料’。】

　　【烹饪程序……启动！】

　　林珂的身体剧烈一震。她感觉到一股全新的，她能理解的意志，从白案体内传来，接管了她数据流的最高权限。

　　那不是对抗。

　　是引导。

　　白案，正在用她的力量，在自己的灵魂里，搭建一个全新的，以后厨为模型的，秩序循环。

　　他要将那头凶兽，关进名为“厨房”的笼子里。

　　他要用厨师的规则，去驯化吞噬的本能。

　　这是一个疯狂的，天才般的构想。

　　痛苦，在以一种潮水般的速度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力回归的，奇妙的平衡感。

　　白案那剧烈抽搐的身体，缓缓平息下来。

　　他那双被纯粹漆黑所笼罩的眸子，那片吞噬一切的深渊中心，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属于人类理智的，白色的火星。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模糊的视界重新聚焦。

　　他看到了林珂的脸，近在咫尺。

　　汗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嘴唇因为用力而毫无血色，但那双总是冷静分析着一切的眼睛里，此刻却倒映着他完整的，恢复了一丝清明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

　　那头凶兽只是被暂时关起来了，正用爪子疯狂地挠着笼子的门。

　　但他，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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