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众生皆苦汤

　　电话挂断。

　　白案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身，走向厨房深处的储物柜，那里是他真正的秘藏。

　　没有存放香料的瓶瓶罐罐。

　　只有一个贴着“非食用”骷髅标签的金属盒。

　　他从中取出一个由深海沉木雕刻而成的小瓶。

　　瓶塞拔开。

　　一股无法被嗅觉捕捉的气息瞬间逸散。

　　那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

　　那是一种情绪。

　　一种被凝练、被固化、被封印的，纯粹的“悲伤”。

　　是秋日冰冷的雨，是无人祭扫的墓碑，是剧院落幕后空无一人的死寂。

　　瓶中，静静躺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结晶，呈现出泪滴般的幽蓝色。

　　【悲伤之泪】。

　　它的“风味”，是“狂笑”的绝对对立面。

　　白案将瓶子收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食堂。

　　……

　　商业步行街外围，隔离带将恐慌与秩序分割成两个世界。

　　临时指挥帐篷内，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姜卫国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飙升的休克人数，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撕裂了死寂。

　　“姜总指！我的‘逻辑镇定场’已经架设完毕！”

　　高风冲了进来。

　　他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输光了一切的赌徒才有的疯狂。

　　被“拔虫”的耻辱，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需要一个机会，不惜任何代价，夺回自己被碾碎的尊严。

　　“这是我们家族实验室的禁忌成果，通过发射高频逻辑波，强制覆盖感性思维，让大脑回归绝对的‘平静’！”

　　他指着帐篷外，一辆重卡上展开的巨型金属装置，那结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

　　“给我三分钟！我能让这条街上所有人都闭嘴！”

　　姜卫国看着他，眼神无比复杂。

　　信任的堤坝，早已在那条灰色的“虫子”面前彻底崩塌。

　　“太冒险了，这东西……”一名技术主管忍不住开口。

　　“难道就看着他们笑死吗？！”高风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尖锐，“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他死死盯着姜卫国，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总指，请您相信我！最后一次！”

　　姜卫国的心在剧烈抽搐。

　　理智在尖叫，让他等白案。

　　可屏幕上，又一个年轻的女孩笑着倒下的画面，击穿了他最后的犹豫。

　　他不能再等了。

　　“……准备。”

　　姜卫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高风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病态的狂喜。

　　他猛地转身，扑到操作台前。

　　“‘逻辑镇定场’启动！功率百分之三十！”

　　嗡——

　　巨型装置开始旋转，发出沉闷的低吼。

　　一圈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奇迹，似乎发生了。

　　被波动扫过的街角，几个笑得最癫狂的市民，笑声……真的变小了。

　　“有效！”操作员惊喜地喊道。

　　高风的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他仿佛看见了白案那张平静的脸，在他伟大的科学力量面前变得错愕、震惊！

　　“功率加到百分之七十！全范围覆盖！”他迫不及待地吼道。

　　然而。

　　下一秒。

　　异变陡生！

　　那几个笑声变小的市民，身体猛地一僵。

　　他们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凝固了，变得更加巨大，更加夸张，像一张张拙劣的面具。

　　紧接着。

　　“咯……咯咯咯……”

　　一种根本不属于人类的，像是骨骼在互相摩擦的诡异笑声，从他们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们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扭曲，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鼓动，仿佛体内的“快乐”被压缩到了极致，即将变成一场最绚烂的爆炸！

　　“报告！目标大脑皮层活跃度瞬间击穿阈值！过载了！仪器正在被反向侵蚀！”

　　滋啦——！

　　重卡上的巨型装置火花四溅，冒出一股烧焦的恶臭，彻底哑火。

　　“不……不可能……”

　　高风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几个扭曲成麻花的受害者，喃喃自语。

　　他的科学，他的骄傲，他的最后一点尊严。

　　在这一刻，被那刺耳的“咯咯”声，彻底碾成了粉末。

　　整个指挥帐篷，坠入了比之前更深的，名为绝望的深渊。

　　就在这时。

　　帐篷的门帘被一只手掀开。

　　白案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脸，最后落在主屏幕上。

　　在他的【光谱之眼】中，高风的“逻辑镇定场”就是一瓢冰水。

　　一瓢被狠狠泼进滚油里的冰水。

　　非但没能降温。

　　反而引发了最剧烈的爆炸。

　　“蠢货。”

　　白案毫不客气地评价。

　　“你！”高风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白案甚至懒得看他。

　　他走到姜卫国面前，平静地开口。

　　“一口锅，一个移动灶台，还有最大功率的鼓风机。”

　　姜卫国的脑子，彻底宕机。

　　“你要……做什么？”

　　“做菜。”

　　两个字，让帐篷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案！”高风嘶吼起来，“这里是灾难现场！不是你的后厨！”

　　白案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是在看一滩被胡乱处理，已经彻底腐败发臭的边角料。

　　“闭嘴。”

　　白案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落针可闻。

　　“用物理手段去压制概念层面的攻击，就像用湿抹布去擦拭一盘菜的味道。”

　　“你擦不掉。”

　　“你只会把它抹得更开，弄得满桌狼藉，恶臭不堪。”

　　他转回头，看着姜卫国。

　　“想去掉这股廉价的工业糖精味，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另一道味道，去覆盖它，中和它。”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个深海沉木瓶。

　　“我要做的，是一道汤。”

　　白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道……能让整条街都哭出来的汤。”

　　半小时后。

　　隔离带前沿。

　　一口巨大的行军锅，架在猛火灶上，锅里是翻滚的纯水。

　　白案站在锅前，神情专注，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场关乎米其林三星评级的最终审查。

　　他无视了周围AAb探员们那些怀疑、困惑、荒谬的目光。

　　他只是在等。

　　等水开。

　　林珂站在不远处，战术平板的镜头死死锁定着白案，记录着每一个细节。

　　她的眼中，没有怀疑。

　　只有全然的信任。

　　终于，水沸腾了。

　　白案打开沉木小瓶，将那几颗米粒大小的【悲伤之泪】，投入滚水。

　　没有光影特效。

　　但就在结晶触碰到沸水的瞬间，整锅水翻滚的咆哮声，骤然低沉了下去。

　　水汽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了几分。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难以言喻的忧伤，以锅为中心，弥漫开来。

　　白案拿起巨大的汤勺，缓缓搅动。

　　他的脑海中，那本虚幻的食谱，正微微发热。

　　似乎是小丑那充满了“戏剧性”和“表演性”的力量，触动了食谱深处的某个隐藏机制。

　　一行新的文字，在【断愁汤】的配方下，悄然浮现。

　　【变体：以‘悲伤’解构‘狂欢’，可升级为‘众生皆苦汤’，大范围释放‘同理心’风味，强制目标体验世间一切悲苦，直至情绪崩溃。】

　　白案的眼睛，亮了一下。

　　有点意思。

　　他拿起几味辅助的草药，按照新配方的指示，投入锅中。

　　一股更深沉，更宏大的悲伤气息，开始升腾。

　　“好了。”

　　白案放下汤勺，对身后的姜卫国说。

　　“鼓风机，对着锅，最大功率，朝里面吹。”

　　“就……这样？”姜卫国难以置信。

　　“就这样。”

　　巨大的鼓风机轰然启动，混合着“悲伤”的滚滚蒸汽，化作一道无声的洪流，咆哮着冲向那片被狂笑笼罩的街区。

　　下一秒。

　　一个正靠着墙角，发出“咯咯”怪笑的男人，在接触到蒸汽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那扭曲的面具，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

　　然后，是巨大的，无法抑制的悲恸。

　　“呜……”

　　一个压抑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

　　紧接着，“哇——”的一声，他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考试落榜的悔恨，有错失爱人的心碎，有被父母误解的委屈，有养了十年的狗死去的那个下雨天。

　　他仿佛在一瞬间，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苦。

　　一个。

　　两个。

　　十个。

　　百个。

　　凡是被蒸汽扫过的地方，所有的狂笑，所有的怪笑，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整条步行街，从一个疯狂的喜剧舞台，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的、播放着世间所有悲剧的电影院。

　　哭声震天。

　　却带着净化的力量。

　　指挥帐篷内，所有AAb的高层和技术人员，看着屏幕上这荒诞而又震撼的一幕，集体失声。

　　科技的尽头……是玄学？

　　不。

　　是烹饪。

　　白案没有理会身后的石化。

　　他擦了擦手，转身，目光穿透了层层建筑，望向了那一切的源头——那家名为“甜蜜云端”的甜品店。

　　那里，正有一道菜等着他去品尝。

　　而他，也该去见见那位送上“请柬”的，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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