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地怨化形

　　黑暗的矿道被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曳声填满。那从暗河方向走来的高大轮廓，在头灯摇曳的光芒中，逐渐清晰。

　　它的身高接近三米，躯体似乎由矿洞深处的黏土、破碎的矿石、锈蚀的金属碎片，以及大量暗红色、如同凝结血浆般的半透明结晶胡乱堆砌、挤压而成，形态扭曲而臃肿，勉强维持着人形。无数粗大、锈蚀、末端断裂的金属锁链深深嵌入它的“身体”各处，随着它的移动哗啦作响，刮擦着岩壁，迸溅出火星。在它胸口位置，一团最为浓郁的暗红结晶内部，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仿佛极度痛苦的人形阴影，散发着绝望与怨恨的源头。

　　而它的“头颅”，则是一块不规则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暗沉矿石，上面只有两个巨大的、不断流淌出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孔洞，此刻正亮着两点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死死锁定着宋知谧。

　　“是……是‘地怨’！化形了！”老岩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几乎要瘫软在地。老刀也面无人色，死死抓着身旁的支撑木。

　　宋知谧面色凝重。这并非简单的阴魂或精怪，而是此地长久积聚的矿工伤亡怨气、古代血祭残留的煞气、以及某种特殊矿物（很可能是那块黑石的源头）中蕴含的、被负面情绪激活的混乱精魄，在地脉紊乱与近期人为扰动（挖出黑石，周老板贪念）的共同催化下，强行聚合、显化出的“怪物”！它没有清晰的灵智，只有最原始的、对一切生灵的憎恨与吞噬本能，以及被囚禁于此的无尽痛苦。

　　“吼——！”

　　怪物发出一声无声的、直接冲击灵魂的咆哮，巨大的岩石手臂猛地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刺鼻的腥气，朝着宋知谧狠狠拍下！手臂上那些暗红结晶骤然亮起，散发出灼热而污秽的气息。

　　宋知谧不退反进，身形灵动地向左一侧滑步，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岩石巨掌拍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碎石飞溅，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岩壁上崩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同时，她右手“量天尺”顺势点出，尺端精准地点在怪物拍下的手腕关节处（如果那扭曲的结构还能称之为手腕）那团暗红结晶最为密集的地方。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尺端与暗红结晶接触处，爆开一小团金色与暗红交织的电芒。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吼（意念层面），手腕处的暗红结晶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丝，动作也随之一滞。量天尺的破邪定魂之力，显然能对它造成有效伤害。

　　但怪物体型庞大，力量惊人，且身体构成特殊，物理攻击和能量侵蚀的抗性都极高。一次轻伤，反而激起了它更狂暴的凶性。

　　它另一只手臂横扫而来，带起大片碎石和锁链。宋知谧再次矮身避过，手中量天尺化作一片黑色的尺影，或点、或挑、或格，精准地挡开或卸开怪物的攻击，偶尔尺身与怪物身体碰撞，都会激起一阵能量涟漪，让怪物发出怒吼。她的身法灵动如燕，在狭窄的巷道中辗转腾挪，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同时寻找着对方的弱点。

　　然而，这怪物不仅力大无穷，更麻烦的是它身上那些锁链和不断滴落的暗红粘液。锁链挥舞起来范围极大，封锁空间；粘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带有恶臭的青烟，显然具有极强的污秽与侵蚀性，连岩石都能腐蚀。

　　“宋、宋先生！小心后面！”老刀忽然惊恐地大叫。

　　宋知谧余光一瞥，只见巷道后方，他们来时的方向，岩壁和地面上，不知何时悄然蔓延开了一片片暗红色的、如同苔藓或菌毯般的物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们包围过来！这些物质散发出与怪物同源的气息，显然是受其控制的某种“领域”或衍生体，一旦被其沾染，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前有狂暴怪物，后有腐蚀菌毯，巷道狭窄，闪避空间有限。

　　“退到那个岔口！”宋知谧当机立断，一边挥尺荡开怪物砸来的一拳，借力向后飘退数米，一边对老岩老刀喝道。

　　两人连滚爬爬地退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岔道口。宋知谧紧随其后，在退入岔道口的瞬间，她反手从旧布袋中抓出一把混合了朱砂和特制香灰的粉末，猛地向后撒出！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巽风招来，疾！”

　　粉末在空中无风自动，瞬间燃烧，化作一股强劲的、带着净化气息的旋风，卷向追来的怪物和蔓延的暗红菌毯！风旋所过之处，暗红菌毯发出“嗤嗤”声响，被灼烧、逼退，蔓延速度大减。怪物冲入风旋，身体表面的暗红结晶光芒剧烈闪烁，动作再次受阻，发出愤怒的咆哮。

　　趁着这片刻喘息，宋知谧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岔道。比主巷道更窄，但似乎更深，不知通向何处。这不是长久之计。

　　必须找到核心，一举击溃！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怪物胸口那团最浓郁的、内部有人形阴影的暗红结晶。那里，是无数怨念与矿物精魄聚合的核心，也是它力量的源泉，很可能就是古代那位被血祭或困死在此的“源体”残骸所在！

　　但想要攻击那里，谈何容易。怪物双臂和锁链将胸前护得严严实实，力量与防御都极强。

　　宋知谧心念电转，目光扫过手中黝黑的量天尺，又掠过旧布袋，最终，停留在腰间那枚用红绳系着的、刻有“清河”二字的玉佩上。玉佩温润，此刻似乎因为周围强烈的负面能量场，而微微散发着一丝暖意。

　　清河……她的孩儿，此刻不知在何方仗剑而行。而她这为娘的，也不能被这地底污秽所阻！

　　一股沛然的斗志自心底涌起。她不再犹豫，将量天尺交到左手，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玄门灵力，混合着一缕源自血脉、与晏清辉星力隐隐共鸣的守护意念，轻轻点在那枚玉佩之上。

　　“以血为引，以念为凭，护身灵光，听我号令——显！”

　　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融入玉佩。玉佩骤然光芒大放！不是攻击性的光芒，而是一层柔和、坚韧、充满了生之气息与守护意志的淡青色光晕，瞬间将她周身笼罩。这光晕与量天尺的沉凝威严、她自身的灵力完美结合，形成了一层强大的防护。

　　与此同时，外间那被风旋稍稍阻挡的怪物，已然暴怒地冲破阻碍，巨大的身躯挤进狭窄的岔道口，岩石与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光晕中的宋知谧，巨掌再次拍下！这一次，掌风更加凌厉，带着浓郁的暗红污秽气息。

　　宋知谧不闪不避，清叱一声，量天尺绽放出前所未有的乌光，尺身隐隐有山河虚影流转，她将全身灵力灌注其中，迎着拍下的巨掌，一尺刺出！

　　不是硬碰硬，尺尖点在巨掌掌心最厚实处，一点即收，身形却借着反震之力，如同灵巧的雨燕，贴着岩壁向上方疾掠！同时，她空着的左手飞快地从旧布袋中抽出三张颜色各异的符箓——一张“金甲符”，一张“神力符”，一张“破邪符”！

　　“金甲护身，神力加持，破邪诛魔，敕！”

　　三张符箓无风自燃，化作金、白、紫三道流光，瞬间没入宋知谧体内和手中的量天尺！她周身淡青色光晕外，又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甲胄虚影，量天尺上的乌光更加凝练，尺端吞吐出尺许长的紫色锋芒！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怪物一掌拍空，砸在岩壁上，碎石崩飞。而宋知谧已借力跃至其头顶上方，量天尺带着金甲神力与破邪紫芒，化作一道凌厉的乌光，不再是点刺，而是如同开山巨斧，朝着怪物“头颅”与胸口连接处那看似最薄弱、锁链缠绕最密集的“脖颈”位置，狠狠劈下！

　　“给——我——破！”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在狭窄的巷道中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量天尺重重劈在怪物“脖颈”的锁链与暗红结晶上，爆开一团刺目的能量乱流！怪物的嘶吼达到了顶点，整个身躯剧烈摇晃，脖颈处的锁链应声崩断数根，暗红结晶光芒狂闪，出现了道道裂痕！

　　有效！但还不够致命！

　　怪物受此重创，彻底疯狂！它不顾脖颈伤势，双臂胡乱挥舞，身上所有锁链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抽打向空中的宋知谧！同时，它胸口那团核心暗红结晶，光芒骤然内敛，随即猛然膨胀，一股毁灭性的、充满怨毒与混乱的能量，正在其中急速酝酿，眼看就要爆发！

　　宋知谧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全方位无死角的疯狂反扑，眼看就要被锁链与即将爆发的核心能量吞噬！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她一直紧握在左手的量天尺，突然自主地震动起来！尺身上那个古朴的“定”字，骤然亮起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一股浩瀚、古老、仿佛能镇压山川大地、定鼎乾坤的威严意志，自尺中苏醒！

　　并非量天尺仿品自身的力量，而是……被此地极致的地怨煞气与宋知谧拼死一搏的守护意志所引动，触发了尺中蕴含的、一丝真正“量天尺”本体的投影威能！

　　“定！”

　　一个宏大、苍老、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疯狂抽打的锁链，悬停在半空。

　　即将爆发的核心能量，凝滞在胸口。

　　怪物猩红的双目，光芒僵住。

　　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静止不动。

　　唯有宋知谧，在那“定”字金光笼罩下，行动自如。她福至心灵，没有任何犹豫，将全身残余的灵力、守护的意志、乃至一丝血脉中源自星族传承的共鸣之力，全部灌注于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指尖一点浓缩到极致的淡金色星芒与玄门清气交融的光芒，如同流星坠地，精准无比地，点向了怪物胸口那团暗红结晶的最中心——那人形阴影的“眉心”位置！

　　“尘归尘，土归土，血煞化清风，怨念归幽冥——散！”

　　指尖光芒没入。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团酝酿着毁灭能量的暗红结晶，连同内部痛苦蜷缩的人形阴影，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无声地溃散、消融。浓烈的怨气、煞气、精魄混乱之力，如同失去了核心的沙堡，开始迅速崩塌、逸散。

　　怪物庞大的身躯随之剧烈颤抖，构成躯体的泥土、矿石、金属碎片簌簌掉落，猩红的双目光芒迅速黯淡、熄灭。那些嵌入身体的锁链，也纷纷锈蚀、断裂、脱落。

　　“量天尺”的“定”字金光缓缓收敛。时间恢复流动。

　　“轰隆……”

　　怪物残存的躯体彻底垮塌，化作一堆毫无生机的碎石与污浊的泥浆，其中再无半点邪异气息。只有几块最为纯粹的暗红结晶，在废墟中闪烁着微弱而平和的光泽，仿佛被净化了所有怨毒。

　　巷道内，令人窒息的阴冷与压力骤然消散。后方蔓延的暗红菌毯，也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迅速枯萎、消失。

　　老岩和老刀瘫坐在岔道口，目瞪口呆，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宋知谧飘然落地，脚下一个踉跄，以量天尺拄地方稳住身形。她脸色苍白，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系列搏命施为，尤其是最后引动量天尺投影威能和点散怨念核心，几乎抽干了她所有力量。但她的眼神，却明亮如星。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光芒内敛、恢复古朴的量天尺，又看了看腰间依旧温润、只是光泽似乎略微黯淡了一丝的玉佩，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然后，她走向那堆废墟，小心翼翼地，从几块较为纯净的暗红结晶中，挑出了最小、但色泽最内蕴温润的一块，只有拇指大小，形状天然如同一滴凝固的泪珠。

　　“地脉精华所凝，千年血煞所染，今朝怨散，复归纯净……倒是个不错的护身材料，回头给清辉那孩子，或许有用。”她低声自语，将结晶收起。

　　“宋、宋先生……没事了？”老岩颤声问道。

　　“嗯，没事了。”宋知谧转过身，虽然疲惫，声音却依旧平稳，“地怨已散，此地铁煞也被梳理。通知上面，可以下来了。此地矿脉，今后开采当循正道，莫再行竭泽而渔、惊扰地脉之事，可保平安。”

　　她说完，不再停留，拄着量天尺，一步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向着有光的地面走去。步伐虽缓，背影却挺直。

　　在她身后，深埋地底的千年怨结，终于随着那堆破碎的泥石，归于永恒的寂静。而一缕天光，已然从矿井的入口，悄然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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