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晨露清音

　　清晨的山雾带着草木清气，丝丝缕缕地从竹楼敞开的窗户涌入，稀释了昨夜残留的血腥与药味。阳光穿透雾气，在室内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尘埃在光柱中静静飞舞。

　　李莲花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竹榻上，身上盖着薄毯。他依旧苍白，眉宇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如同精美瓷器上细密的裂痕，无声诉说着曾经历过的惊涛骇浪。但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深邃，只是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虚弱而产生的恍惚。

　　他望着窗外那株沾满晨露的芭蕉叶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个歪歪扭扭的草编小鸟。小鸟粗糙，甚至有些扎手，却带着孩子掌心特有的温热与笨拙的祝福。

　　阿沅正趴在不远处的一张矮几上，小脸认真得几乎要贴到桌面。她面前摊着几根新鲜的、翠绿柔软的草茎，小手不甚灵巧却无比专注地编织着。失败了数次后，一只比之前那个稍稍周正些、依稀能看出鸟儿轮廓的新草编，正在她指间渐渐成型。阳光照在她茸茸的发顶和微微嘟起的小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乌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冰冷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她将粥碗轻轻放在李莲花手边的矮凳上，低声道：“少主，桑婆特意熬的补气药粥，趁热用些。”

　　李莲花收回目光，对乌素微微颔首，接过粥碗。碗壁温热，药香混合着米香，令人食指微动。他小口啜饮着，温热流质滑入喉间，缓缓滋养着空虚的脏腑，带来些许暖意。

　　他的动作依然有些迟缓无力，端碗的手微微颤抖，但至少，已能自主进食。碧茶之毒的阴霾散去，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滞涩感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活人的温软与疲惫。内力依旧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需要漫长的时间与滋养才能恢复旧观，但至少，希望重新燃起。

　　“李叔叔，你看！”阿沅举着新鲜出炉的草编小鸟，献宝似的跑到榻边，大眼睛亮晶晶的，“这个是不是比之前的好看一点？”

　　李莲花放下粥碗，接过那只依旧称不上精致、却明显用心了许多的小鸟，仔细端详，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嗯，好看多了。我们阿沅手真巧。”

　　得到夸奖，阿沅高兴得小脸泛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孩子的心绪单纯，昨日的恐惧与悲伤，似乎在这安宁的清晨和简单的劳作中，被暂时抚平了少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桑婆拄着蛇头拐杖，缓缓走了进来。她脸色依旧带着施法炼丹后的倦意，但精神尚可。她先看了看李莲花的脸色，又搭脉片刻，松了口气：“脉象虽弱，却已平稳，阴毒尽去，生机复萌。李公子福泽深厚，此番劫难，总算过去了。”

　　“多谢桑婆救命之恩。”李莲花欲起身行礼，被桑婆按住。

　　“不必多礼。老身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真正关键的赤炎灵蜥胆，是笛公子拼死取回。”桑婆说着，目光转向竹楼另一侧。

　　笛飞声不知何时已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寨外尚未散尽的雾气，身影孤峭料峭，仿佛与周遭的温馨格格不入，又仿佛本就是这安宁之下最坚实的屏障。听到桑婆的话，他并未回头。

　　李莲花看向他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轻叹：“……有劳了。”

　　笛飞声依旧沉默。

　　桑婆轻咳一声，神色转为严肃，目光在阿沅身上停留了一瞬，压低声音道：“李公子既已无性命之虞，有些事，老身需与你们细说。”

　　李莲花会意，对阿沅柔声道：“阿沅，叔叔和桑婆婆有话要说，你和乌素姐姐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漂亮的花儿好不好？”

　　阿沅乖巧地点点头，牵起乌素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竹楼。

　　待她们走远，桑婆才在榻边的竹椅上坐下，沉声道：“关于‘圣婴’与罗刹鼎，老身所知，其实也并非全部。此乃我南疆白苗与黑蛊两寨世代守护亦相争的最大隐秘。”

　　“据古老传说与残存典籍记载，罗刹鼎并非凡物，乃上古时期一场惊天灾变后残留的邪器碎片所铸，内蕴至阴至邪之力，能侵蚀生灵，转化怨念，更能……沟通幽冥，引动不属于此世的力量。”桑婆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黑蛊寨的先祖意外获得此鼎，初时只作研究蛊术、增强实力之用，但久而久之，鼎中邪力侵蚀人心，他们开始追求更危险的力量——企图以秘法培育‘圣婴’，接引鼎中邪念完全降临，成就所谓的‘圣主’。”

　　“阿沅便是他们选中的‘胚子’？”李莲花声音微冷。

　　“恐怕是。”桑婆点头，“‘圣婴’需命格特殊、魂魄纯净坚韧的稚子，自幼以特殊秘药异香浸润身心，使其体质逐渐与鼎中邪力亲和。待得时机成熟，或自愿，或强行，将其置于鼎前，进行最终的血祭与融合……届时，稚子意识湮灭，邪念主宰其身，伪‘圣主’临世，其力……恐难估量。”

　　李莲花攥紧了薄毯边缘，指节发白。想到阿沅差点沦为这样的工具，他便觉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自心底升起。

　　“昨夜笛公子毁去那尊罗刹鼎，”桑婆看向笛飞声的背影，语气带着一丝钦佩与不确定，“定然重创了黑蛊寨的根基，也打断了他们的仪式进程。但是……”

　　她话锋一转，神色愈发凝重：“罗刹鼎，恐怕不止一尊。”

　　李莲花猛地抬眸。

　　“传说那邪器碎片不止一块，铸造的鼎炉也可能有多尊，分布于不同隐秘之地，彼此之间或有感应。黑蛊寨供奉的，或许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尊，但未必是唯一。”桑婆缓缓道，“而且，‘圣婴’的培育，也未必只有阿沅一个候选人。黑蛊寨经营多年，其势力触角或许早已超出南疆……元宝山庄之事，便是明证。”

　　李莲花心中凛然。是了，元宝山庄远在北方，却出现了与南疆同源的异香和蛊术，金满堂甚至可能也是某种“容器”或试验品。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桑婆可知，其他鼎炉可能所在？或者，黑蛊寨是否还有其他‘圣婴’备选？”李莲花追问。

　　桑婆摇头：“此等核心机密，黑蛊寨守护极严，老身亦不知晓。但经此一役，他们必然警觉，或许会加快行动，转移备选，甚至启动其他后手。”她顿了顿，“李公子，阿沅身上的异香标记虽因罗刹鼎被毁而效力大减，但隐患未除。黑蛊寨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很可能……还有追踪她的方法。”

　　竹楼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阿沅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与室内沉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一直沉默的笛飞声忽然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桑婆：“说，解决之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桑婆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有两个方法。其一，彻底清除阿沅体内残留的异香根源，但这需要找到最初施术的媒介和配方，极为困难。其二……便是找到所有罗刹鼎，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圣婴’备选，从根源上断绝‘圣主’降临的可能。”

　　她看向李莲花：“李公子，老身知你非寻常人，笛公子更是武功通玄。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更关乎这孩子的命运。我白苗寨愿倾力相助，探查其他鼎炉与‘圣婴’线索。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莲花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窗外，阿沅正举着一朵刚摘的野花，笑着朝乌素摇晃。阳光洒在她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他收回目光，眼神已然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坚定的火焰。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草编小鸟，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交流着。

　　片刻后，李莲花转向桑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桑婆，这第二条路，”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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