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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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急诊部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暂时退去，留下一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被再次打破的宁静。沈延清站在观察区的玻璃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刚刚完成一例极其复杂的中心静脉置管，在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的患者身上，凭借经验和一种近乎直觉的精准，重构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生命通路”。“重构”……他微微蹙眉。何止是血管通路，他感觉自己的生活、情感，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重构。“教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延清没有回头，也知道是林夕。她总是这样，在他最需要独处，或者说，最容易被某种情绪吞噬的时候出现。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他指的是之前送来的一个因家庭暴力导致脾破裂的八岁男孩。
“手术很成功，生命体征平稳了，在pIcU（儿科重症监护室）。”林夕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社会福利署的人已经介入，后续……应该会得到妥善安置。”
“妥善安置……”沈延清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无奈。他见过太多“妥善安置”背后的无奈与循环。人性的暗面，如同这城市地下的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汹涌着无法言说的污浊与力量。
林夕侧头看他，走廊顶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看起来更加幽暗难测。她感觉到他今天有些不同。不仅仅是手术后的疲惫，更像是一种……内心的挣扎。“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沈延清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林夕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又似乎带着一丝寻求理解的脆弱。“林医生，你说……我们每天在这里，从死神手里抢夺生命，缝合伤口，清除病灶。但我们能清除人性里的‘病灶’吗？”
林夕心头微震。这是沈延清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和她探讨这样形而上的问题。她想了想，认真回答：“不能完全清除。但至少，我们可以尽力去‘消毒’，去‘引流’，防止它扩散，危害更多的人。就像那个孩子，我们救了他的命，也为他打开了逃离那个‘病灶’环境的一扇门。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对抗……”沈延清咀嚼着这个词，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对抗的，不仅仅是疾病和伤害，更是某种……庞大的，系统性的东西。”
他指的是什么？是导致那个孩子受伤的家庭暴力背后的社会问题？还是……他自身正在卷入的，关于医院高层、关于他父亲过往的某些隐秘？林夕正想追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轮船滚动的噪音打破了宁静。“让一让！急性心梗！男性，52岁！”护士高声喊道。
沈延清眼神瞬间一变，所有的疲惫和哲学思辨刹那间被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专注和冷静。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大步迎向抢救区。
“准备除颤仪！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抽心梗三项！”他一边快速检查患者情况，一边清晰地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和权威。林夕也立刻投入战斗，配合默契。
抢救工作在紧张有序中进行。沈延清的手法精准而迅速，每一个决策都果断无比。但在为患者进行紧急冠脉造影术前准备时，林夕注意到，沈延清在填写手术知情同意书，与家属沟通时，握着笔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林夕捕捉到了。那不是因为疲惫，也不是因为手术的难度。那更像是一种……来自内心的震荡。
家属在一旁泣不成声，反复询问着手术风险和后遗症。沈延清耐着性子，用最简洁专业的语言解释着，但他的眼神，却偶尔会飘向抢救室大门的方向，仿佛在警惕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林夕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就在患者被推向导管室，沈延清准备跟进去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似乎让他无比熟悉的号码。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接听，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它在掌心震动，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在敲击着某种倒计时。林夕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那瞬间僵硬的背影，以及那只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的手。
急诊部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那恼人的震动声，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延清最终没有接那个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回口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导管室。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林夕站在原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为什么会让一向冷静自持的沈教授露出那样的反应？
她隐隐觉得，沈延清所说的“庞大的，系统性的东西”，或许已经不再局限于抽象的思考，而是化为了具体的危机，正如同暗流，悄无声息地涌来，即将吞噬这急诊部短暂的宁静，也将他，或许还有她，一同卷入其中。夜色未央，而暗涌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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