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底片

　　“哥们儿，”

　　“你不是说，你只是个送快递的……”

　　“你不玩了吗？”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轿外的雨声，似乎也在这一刻，突兀地变小了些。

　　这几句话，如同三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钥匙，被强行捅进了李建国那早已被幻想填满的脑海里，然后，狠狠地一拧！

　　他脸上的英雄气概、深情款款、乃至那中二的微笑都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林嫣然”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会说出如此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嫣然……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启明只是默默看着他，没有回应。

　　当“送快递的”和“不玩了”这两个词，在李建国的脑海里回响第二遍的时候，一丝明悟，终于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照进了他那被层层剧本包裹的记忆深处。

　　天台……冰冷的地面……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自己……自己那带着哭腔的哀求……

　　“不……”

　　他脸上的英雄气概，终于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瓷器，开始寸寸碎裂。

　　那份属于“李建国”的、现实中的惊恐与茫然，不受控制地，爬上了这张属于“龙王”的脸。

　　恍然。

　　当那份被他拼命遗忘的、属于现实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现时，他终于彻底想通了一切。

　　他看着眼前的启明，眼中不再有任何爱意，只剩下一种如同见了鬼般的恐惧。

　　“你……你……”他大惊失色地向后退去，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泥地里，“这……这是什么地方？！”

　　而随着他的崩溃，整个世界，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然后，启明看到了火。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火焰。

　　那是一缕灰白的火苗，突兀地，从李建国自己的胸膛里，燃了起来。

　　火焰起初很小，但转瞬之间，便如同被浇上了热油，轰然暴涨，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紧接着，启明看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正在燃烧的画卷。

　　火焰以李建国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蔓延！无论是道路两旁的竹林，还是那支早已凝固不动的送亲队伍，包括已经变成林小姐的启明自己，都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被一同点燃！

　　被烧掉的地方，就像书页被烧尽之后那样，卷曲，变黑，然后……化作一片片轻飘飘的灰烬，簌簌地剥落、褪去。

　　火焰与灰烬，吞噬了一切。

　　最终，当最后一片灰烬，也从启明的眼前飘散殆尽时。

　　他看到了……

　　一个如同上世纪90年代的、老旧的小巷。

　　时间，正是傍晚。

　　天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不再是那片光怪陆离的扭曲天幕。

　　启明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四周之后，习惯性地检查起身体的状态。

　　很好，爪子没问题，尾巴没问题……

　　等等……

　　爪子？

　　尾巴？！！

　　启明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那已经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掌了。虽然还保持着五指的形态，但指甲已经变得又长又尖，如同黑曜石般泛着幽冷的光泽，与其说是指甲，不如说是……爪子。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爪子和尾巴的？！

　　启明努力地，疯狂地，在脑海里回忆着。

　　……炼丹的那个剧本结束后，自己在检查身体的时候，嘴里好像……是嘟囔了一句“尾巴也在”？

　　……接下来的将军剧本，自己验证了必死的规律。剧情结束之后，自己感觉那该死的喊麦声，似乎突然间大了很多，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试探性地，用那双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头顶。

　　指尖，触碰到了一对毛茸茸的、尖尖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tmd！

　　自己之前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这无限循环的剧本杀是无害的，自己拥有无限的复活币！

　　他有些后怕。再多死几次，自己是不是就彻底变成一头狼人了？

　　意识会受到影响吗？还是说，只是外形变化？

　　一边想着，他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动作僵住了。

　　然后，他嫌弃地将爪子猛地甩开。

　　已经有答案了……自己这还没完全变成狼人呢，本能就开始被侵蚀了。

　　算了算了，这个现在不重要。

　　启明甩了甩脑袋，将纷乱的思绪甩掉。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快速认清现实，将无用的想法暂时抛诸脑后，先专注眼前的问题。

　　自己还能不能变回来？如果不能变回来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以后再说吧。

　　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当下。

　　既然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在逐渐狼化，而之前却下意识地认为有尾巴是正常的……这就说明，自己已经不在之前那层世界了。

　　而自己目前，也没有回到真实的世界。

　　这一点也很好确定。

　　启明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小巷的出口。那里，没有街道，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

　　那里，是一片纯粹的、正在缓慢翻涌的……虚无。

　　就像是整个世界的画卷，在这里被粗暴地裁断了。边缘之外，是无法被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现实世界中，可没有这样的小巷。

　　显然，自己还在幻境之中。

　　一个更深，或许也更核心的幻境中。

　　他正这么想着，旁边一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端着一盆脏水、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看到站在巷子里的启明，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然而，那个女人毫不客气地将那盆脏水“哗啦”一声泼在了他脚边的地上，然后用一种混合着厌恶与不耐烦的语气，呵斥道：

　　“李建国！你个小兔崽子，又傻站在这儿干嘛？离我家门口远点！看见你就晦气！”

　　启明缓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覆盖着短毛的利爪，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身后那根正在晃动的尾巴。

　　她……叫我李建国？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脚边。

　　在那滩刚刚被女人泼在地上的、浑浊的水洼里，正倒映着一个清晰的身影——

　　一个背着大大的双肩书包、穿着蓝白相间小学校服的、瘦弱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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