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眼神

　　失重。

　　彻彻底底的、仿佛连灵魂都被从躯壳中剥离出去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失重感！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如同无数把利刃在疯狂切割空气的尖锐风声。

　　当神谷悠介从那光怪陆离的空间迁跃状态中退出的第一个瞬间，他所感受到的，便是这种纯粹的、毫无任何借力点的……坠落感。

　　是的，他正在坠落。

　　从近百米的高空，朝着下方那片如同模型般渺小的城市，急速坠落！

　　就在他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大脑宕机的瞬间，他的身边，突然响起了一声被狂风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呐喊。

　　“明姐——！！！”

　　紧接着，他的视角余光便瞥见——那个一直被坦克扛在肩上的胖子，被启明朝着另一个方向，狠狠地推了出去。

　　在这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在这急速坠落的生死关头，神谷悠介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启明早就让那个女人，找了一处足够高的大楼，等在了天台的最边缘。

　　而凭借和一号样本那该死的感应，对方一定能察觉到他即将进行传送。

　　也就在自己即将被传送过来的前一刹那，那个女人，便抱着一号样本，朝着外面，纵身一跃。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最终的传送的落点都只可能是空中！

　　神谷悠介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那个叫启明的家伙……他从一开始，就预判到了！

　　预判到如果自己被带着瞬移过来，一定会用自己的能力将他和自己一同覆盖，让那个女人根本找不到可以攻击的目标。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通过那个女人的攻击，来杀死自己。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同归于尽！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甚至连抬手崩掉那个胖子的念头都无法实现。

　　因为，启明已经死死地抱住了他。

　　那双看似并不粗壮的手臂，此刻却如同两道钢铁的箍锁，将他牢牢地禁锢在怀中。

　　那力道之大，甚至让他听到了自己肋骨被挤压时，发出的“咯吱”悲鸣。

　　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能拥有的力量！

　　神谷悠介又怎么会不明白？

　　这个疯子，一定是在这极度的亢奋与决死的情绪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又提高了与那一号样本的同步率，身体素质得到了爆发性的强化。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能力，尽全力地，覆盖向那个同样在坠落的胖子身上。

　　反正，启明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也同样被自己的能力干扰了。

　　此刻，不知道已经落到了哪里的那个女人，应该根本没有听到那声求救。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能保证那个胖子，始终处于自己能力的覆盖之下，不被那个女人发现……

　　那么，即便是死，至少也能赚一个回本。

　　死到临头，他竟又恢复了那份疯癫的从容。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正死死抱住自己的启明，嘴角又露出了平日里那副浮夸的笑容。

　　失重与狂风，将他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但他依旧用尽全力，大声地嘶吼着：

　　“启明小哥——！！！”

　　“你不要忘了……我的能力！刚刚被你推出去的那个胖子——！！！”

　　“那个女人……根本就看不到他！你的呼喊……她也根本听不到——！！！”

　　“我是死定了！但——！！！”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怀里的启明，猛地抬起了头。

　　用一双他从未见过的、非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神谷悠介这才发现，对方那双黑色的瞳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被一层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银霜所覆盖。

　　在那银霜的深处，无数淡金色，如同集成电路般的几何纹路，正在快速流转、重构。

　　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一对镶嵌在血肉之躯中的，来自超文明的精密观测镜头，正冷漠地将他的存在，解析、穿透！

　　“「协议……废除」。”

　　启明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动。

　　不，那听上去，更像是不包含任何人类的情感。

　　他仿佛只是在淡漠地，宣读着某条来自更高维度的指令一般，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而当这四个字的话音落下的瞬间，神谷悠介猛地感觉到，有什么无形而冰冷的东西，正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在他体内迅速蔓延！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种奇异的，被剥离的感觉，就蔓延了他的全身。

　　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那种自儿时起，便如同呼吸般陪伴在他身旁，让他引以为傲，让他无往不利的能力消失了。

　　彻底地，消失了。

　　自从他掌握了这种能力，他再也没有以真实的面目示人过。

　　在所有外人的眼里，能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他精心构筑的幻影。

　　而现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层包裹了数十年的外壳，被强行剥掉了。

　　他的本体，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阳光下，暴露在了这冰冷的空气中。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与恐慌。

　　就好像浑身赤裸地，在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狂奔一般。

　　他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嘶吼，被一声巨大的“哐当”巨响彻底掩盖。

　　在两人侧下方的一栋写字楼上，一整扇巨大的落地窗，猛地破碎成漫天飞舞的星光。

　　那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支出鞘的利箭，从房间内激射而出，在半空中，精准地将正在另一旁急速坠落的谭羽然，从侧面稳稳接住。

　　随即，她便携着那巨大的冲力，猛地撞进了对面另一栋楼房之中，消失不见。

　　然而，此刻心神俱震的神谷悠介，已经根本没有心思去在乎那个胖子的死活了。

　　他只是状若疯魔地，死死地盯着正与自己一同坠落的启明，不断地歇斯底里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可启明只是用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瞳，淡漠地看着他。

　　那眼神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然后，就是剧烈的碰撞。

　　视野，在一瞬间，被纯粹的黑暗所吞噬。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在那一刻，离他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黑暗中的残烛，重新在他的脑海中燃起。

　　他还没死。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他试图移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连这点最简单的力气，都已不复存在。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片正在缓缓崩解的灰色天空。

　　无数巨大的碎片，如同末日般，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无声坠落。

　　真……难看啊……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

　　他用尽全力，微微偏转了一下眼球。

　　他看到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边缘，然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有人，蹲了下来。

　　一张年轻的脸庞，凑到了他的眼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仔细地观察着他。

　　然后，有什么冰冷的、尖锐的东西，缓缓地，刺入了他的脖颈。

　　剧痛，再一次传来。

　　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在他最后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刹那，他终于，想起了那双熟悉的眼神。

　　是的……

　　那双冰冷的、俯瞰着蝼蚁的、如同神明般的眼神……

　　就和自己之前，看着那些被自己肆意折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的猎物时……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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