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归航者

　　柔和而磅礴的能量如同温暖的潮汐，洗刷着“坑道蠕虫”号每一寸锈蚀的甲板和过载的管线。引擎的嗡鸣变得稳定而有力，不再是垂死的喘息，而是充满了奔向目标的坚定。导航屏幕上，那个被称为“起源之涡”的坐标如同黑暗中的北极星，清晰而遥远，指引着航向。

　　凯尔站在指挥室的主观察窗前，凝视着那片正被迅速甩在身后的、纯粹的虚无。他的身体依旧能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那是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糅合后留下的创伤，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支撑着他。脑海中，“聆听者”注入的“本质数据流”如同新生的神经网络，与埃里奥斯的遗产、知识圣殿的权限、物质与能量节点的操控感，以及那危险而强大的“饕餮”本质，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而动态的共存。它们尚未完全融合，像一群被强行关入同一牢笼的猛兽，相互警惕，却又在“聆听者”那超越时代的认知框架下，被暂时约束。

　　他不再是单纯的“载体”或“代行者”，而是成为了一个“回响继承者”——一个承载着破碎过去、矛盾现在与未知未来的、行走的宇宙秘辛聚合体。

　　“感觉如何，法伦？”卡修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能看出凯尔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一种气质的沉淀，一种仿佛背负了整个星河命运的沉重。

　　“像刚刚学会呼吸的婴儿，”凯尔没有回头，声音平静，“看到了一个更大、更复杂，也更……残酷的世界。”他抬起那只流淌着内敛灰色光泽的新生之手，“‘聆听者’的认知……它们看到了结局。热寂并非假设，而是所有可能性收敛的必然。‘寂静之歌’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而‘统御者’……他们想做的，是创造一个永恒的‘延迟’。”

　　阿尔特斯走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延迟？而非阻止？这听起来……”

　　“更像是一种妥协，或者说，一种更宏大的傲慢。”凯尔接过话头，左眼中的星云冷静地旋转，“他们认为，绝对的静默与绝对的活动同样无趣。真正的‘统御’，是在存在与虚无之间，维持一种永恒的、动态的‘进行时’。”他顿了顿，右眼中的混沌深渊微微翻涌，“但这需要代价。巨大的代价。‘调解器’一旦完全启动，可能会将当前宇宙的所有‘活动’都作为燃料，投入到那个维持平衡的‘延迟’之中。”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这个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和复杂。对抗“寂静之歌”并非为了拯救，而是为了选择一个不同的终结方式？

　　多克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导航屏幕：“无论如何，‘起源之涡’是关键。‘聆听者’认为那里藏着最初的答案。我们需要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才能决定该如何……结束，或者延续。”

　　“能源储备已恢复到百分之六十五，足够我们进行一段时间的常规航行。”嘎兹船长插话，鸟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对未知航程的忐忑，“但‘起源之涡’……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善地。俺们这破船，能扛得住吗？”

　　“我们别无选择。”卡修斯的目光扫过他的队员——疲惫但坚定的智库，技术精湛却忧心忡忡的军士，来自远古的沉默守护者，狡猾而现实的异形船长，以及这个已然成为风暴中心、身负着拯救或终结使命的“回响继承者”。“死亡守望的使命是守护人类，无论前方是毁灭还是希望，我们都必须面对。调整航向，全速前进。”

　　“坑道蠕虫”号撕裂了虚无的帷幕，驶入了正常的宇宙空间。周围的星域依旧陌生，并非任何已知的星图范围，但至少有了微弱的星光和背景辐射，不再是那片令人绝望的绝对空无。

　　航行在沉默中进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刚刚经历的生死考验。阿尔特斯在冥想中恢复灵能，多克在维护飞船系统的同时，尝试解析“聆听者”数据流中那些关于科技原理的碎片，卡米洛则静静地维护着他的“守护神”动力甲，橘黄色的目镜中偶尔闪过一丝对当前科技水平的评估光芒。

　　凯尔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舱室，尝试梳理脑海中混乱的知识与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聆听者”赋予的权限，感知着周围空间的细微变化。他能模糊地“听”到远方“寂静之歌”方舟那冰冷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静滞”意念，也能感知到一些散布在宇宙中的、微弱的“守望者”设施发出的、如同心跳般的能量回响。他甚至尝试着，按照“聆听者”提供的方法，去引导周围虚空中那无处不在的、惰性的“虚无之噬”能量（一种存在于空间结构基底的能量海），虽然只能引动微不足道的一丝，却也让他对能量的理解达到了新的层次。

　　然而，“饕餮”始终是他意识海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在“聆听者”那有序认知的压制下，它暂时蛰伏，但凯尔能感觉到它的“不满”和“饥饿”。它渴望吞噬，渴望混乱，对“起源之涡”那种蕴含着创世与终焉双重特性的地方，表现出了远超其他的“兴趣”。凯尔必须时刻分出一部分意志，像看守牢笼般约束着它。

　　数日的航行后，在一次例行的空间跃迁准备中，多克突然发出了警报：

　　“接收到一个强烈的、加密的帝国通讯信号！是……死亡守望要塞的专属频段！”

　　所有人都是一震！在这远离帝国疆域、深入未知星域的鬼地方，竟然能接收到死亡守望的信号？

　　“内容是什么？”卡修斯立刻问道。

　　多克快速解码，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是……最高优先级召回令！目标……是我们这支小队！信息确认码无误，来自……影月守望要塞，签发者……影月元帅本人！”

　　影月元帅！死亡守望最高指挥官之一！

　　“召回令？在这个时候？”阿尔特斯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还活着？而且在这个位置？”

　　“信号是定向广播，覆盖范围极广，像是在……撒网搜寻。”多克分析着信号特征，“内容紧急，要求所有接收到信号的死亡守望单位，无论任务状态，立即放弃当前行动，前往指定集合点集结！理由是……‘应对帝皇级威胁，银河存亡之战’！”

　　帝皇级威胁？银河存亡之战？

　　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在指挥室内引爆。

　　“难道帝国也察觉到了‘寂静之歌’的威胁？”多克猜测。

　　“或者是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危机？”阿尔特斯沉吟。

　　嘎兹则嚷嚷起来：“回去？开什么玩笑！俺们好不容易从那鬼地方逃出来，还惹了一身骚，现在回去送死吗？谁知道是不是审判庭那帮混蛋设的圈套！”

　　卡修斯沉默着，目光锐利。他看向凯尔。现在的凯尔，身份极其敏感，既是死亡守望的成员，又是“守望者”遗产的继承者，还与混沌力量（“饕餮”）有着危险的共生关系，更背负着“聆听者”的古老使命。回到帝国，他将面临什么？审判庭的净化？机械教的解剖？还是被当作武器投入一场未知的战争？

　　凯尔也陷入了沉思。帝国的召回，打乱了他前往“起源之涡”的计划。但“帝皇级威胁”……是否与“寂静之歌”有关？或者，是“统御者”遗产引发的更大动荡？帝国是人类的主体，他的队友们也是帝国的一员。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抬起头，看向卡修斯，眼中星云与深渊缓缓旋转，金色的火苗在深处跳跃。

　　“队长，”他缓缓开口，“我们是死亡守望。帝皇的利刃，人类的坚盾。无论‘起源之涡’藏着什么秘密，如果家园不复存在，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些相互冲突又被迫共存的力量，感受着脑海中那指向宇宙源头的坐标。

　　“我们回去。但不是盲目地回去。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帝国到底面临着什么。然后，再决定是举起坚盾，还是……继续我们通往源头的航程。”

　　他的决定，意味着他们将主动驶回风暴的中心，回到那个可能视他为异端、为工具、或者为救世主的世界。

　　卡修斯看着凯尔，看到了他眼中的决断，也看到了那深藏的责任。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如铁：

　　“调整航向，前往召回令指定的集合点。多克，尝试与影月要塞建立安全链接，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所有人，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坑道蠕虫”号，这艘承载着过多秘密与力量的船只，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选择了暂时回归人类的疆域。归航者并非凯旋的英雄，而是带着宇宙的谜题与自身的诅咒，归来的风暴之眼。银河存亡之战的序幕，或许将由他们的归来，正式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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