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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杭州早期电商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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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3月,杭州城还在打着哈欠的雾蒙蒙清晨。天还没亮透,我蹬着三轮,吱呀呀穿过水利水电学校后头那条小巷子。车兜里塞满了手写的快递单,还有俩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春寒料峭,小风嗖嗖的,我裹紧了身上那件自制的“SUdU”工装外套。四季青淘的白牌货,我自己把“SUdU”的标一贴,牌面有了!我满脑子转的还是昨天淘宝店铺后台那串数字——88单!除了和保田搞四季青档口的时候有这个销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战绩了。

  路过意法市场,熟门熟路拐到三楼档口,瑶瑶姐正猫着腰在那分拣衣服。见我来了,头都不带抬的,甩手就指着俩大纸箱子:“小汪!按你图纸改的打样,带水墨‘侠’字儿的t恤,还有那几款没分男女的中性卫衣,二百件,齐活!领口都给你缝上SUdU标了,自己瞅瞅!重点看印花颜色可对劲儿!”

  我赶紧掏出记账本,在“意法-瑶瑶姐”那页上,工工整整又添上一笔“赊账”。就这些衣服,印上我脑子里那些刀光剑影的侠客梦,挂淘宝店里一吆喝,配上我从学校机房扫描的时尚杂志酷照当背景,标个99块——“SUdU原创潮牌侠客系列”!市场啊,有时候就认这份儿胆大和新鲜劲儿!

  回到定海新村出租屋,好家伙,地板都快给快递包淹没了。那台老掉牙的大脑袋显示器,右下角那个阿里旺旺图标闪得跟抽了风似的。点开一看,1688诚信通店铺对话框里,义乌那小商品城的老油条批发商正催命呢:“汪老板!那80件带斗笠暗纹的‘SUdU’卫衣,今天必须发申通!记住了,包装袋可不能带LoGo!切记切记!”

  我嘴里咬着半个冷馒头,一手敲着键盘回“收到收到”,一扭头,窗台上我那“通讯帝国”——三台诺基亚,对应淘宝c店、1688批发、夜市地摊仨战场,此刻正此起彼伏地唱着和弦进行曲,那叫一个热闹!真应了那句话:创业初期,一人分饰八角,老板、客服、美工、打包工、搬运工……角色切换得比川剧变脸还快。

  这边厢正忙活,淘宝客服又弹窗:“亲,四川达州的,能发EmS不?我们这儿只有邮政能到……” 我抹了把汗,想起昨天刚“公关”下来的邮政小哥老陈,说好给我淘宝件打八折,条件是每天五点前必须送到庆春路邮局。抬头一看挂钟:两点十分!脚底下还有三十多个包没封呢!这滋味,跟打仗时指挥部刚下完命令,转头发现弹药还没运上前线一样上火!这就是创业,钱得省,腿得勤,脸皮该厚时候也得厚。

  傍晚,庆春路夜市刚支棱起来,碟片哥凑过来:“老弟,今天生意旺啊!” 我乐呵呵地把最后一件印着功夫小子的SUdU卫衣挂上衣架。那塑料模特身上,套着我精心搭配的“爆款套餐”——水墨“剑”字黑t打底,外面罩件盘扣设计的灰卫衣,在惨白的节能灯管下,倒还真透出点我们SUdU的“个性”气质。这就像卖西瓜的王婆,瓜未必最甜,但架势得足,吆喝得响!你得让路过的人觉着“哎,这摊儿有点意思”。

  忙活到后半夜十一点,出租屋日光灯下,我跟来帮忙的南希、林夕仨人蹲地上,吭哧吭哧给刚到的500件印花t恤“换妆”。SUdU标志袋全换成透明opp袋!为啥?1688大客户要求,为了压低成本,打包袋也讲究!小茹推门进来,拎着四碗葱油拌面,边拆包装边说今天遇到个奇葩:连着三天来砍价的东北大妈。小茹烦了,干脆把价格抬高了十块,嘿,结果大妈痛快付了原价走了!小茹勉强笑笑,手指摩挲着准备当赠品的钥匙扣——那是她卖不出去的库存。做生意,跟人打交道是门玄学。有些人你跟他讲道理没用,得懂点“江湖规矩”,四两拨千斤。像小茹这“反向操作”,琢磨琢磨,还真有几分生活里憋出来的智慧。

  凌晨两点,申通的车终于拉走最后一箱货。我瘫坐在快递单堆里,听着老式硬盘那“咔嗒咔嗒”像老牛喘气的声音,淘宝后台成交记录还在倔强地刷新着。突然,一条新留言跳出来:“在《电脑报》上看到你们SUdU的广告……” 我一激灵坐直了!上周咬牙掏了800块在《电脑报》中缝登了个小豆腐块广告!这在2005年,对我们这小门小户,真算下了血本!窗外,早班公交车的汽笛刺破了寂静,仿佛在催促:新一批瑶瑶姐那赶工出来的卫衣和t恤,正搁在四季青仓库等着我去提货呢……

  天还没亮透,诺基亚的铃声就跟催命符似的把我从床上薅了起来。迷迷瞪瞪按开电脑,cRt显示器幽幽冒着蓝光,淘宝后台新增23个待发货订单,这还只是凌晨到天亮的战绩!抓起昨晚喝剩的冰红茶咕咚灌了两口,冰凉的水激得我胃里一抽抽,得,这下真清醒了。火烧屁股的事儿堆着呢,今天必须去瑶瑶姐那儿盯死那批新设计!带“云纹盘扣”元素的卫衣要是耽误了打版,这周指望它成爆款的念想就得歇菜!啥也不说了,三轮车蹬起来!

  就在我踩着风火轮似的三轮冲进意法市场门口那会,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南希那大嗓门夹杂着电流声炸开:“汪哥!大事不好!瑶瑶姐那边机器趴窝了!印花机出毛病了!姐让你直接杀奔仓库看新到的面料!”

  捏刹车!轮胎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鬼叫。

  仓库大铁门一开,瑶瑶姐正踮着脚在人字梯上翻货架:“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你那心心念念的‘侠骨丹心’书法款卫衣面料,c区17架子堆着呢!可藏青染料库存见底了,就剩炭黑跟深灰了……”她沾满灰的手突然定在那儿,猛地想起啥,“哦对!就你新画的那几款花里胡哨的t恤样衣,捣鼓出来两件了……”

  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林夕的声音又急又快:“汪哥!淘宝Id3257那主儿要退货!说咱发过去的‘踏雪无痕’印花黑t恤上,那脚印图案糊了,不清楚!”

  我嘴里应着“别急别急”,手上也没闲着,扯过样衣就瞅。这一瞅不要紧,冷汗“唰”就下来了——老天爷!脚印轮廓那地方真有点“飞”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裤兜里三台手机跟约好了似的集体“嗡嗡嗡”,1688的义乌老哥催问换包装进度,淘宝冒出来催新款的,最烦人的是夜市管理处的电话还在第三台手机上死命地闪!那一刻,真感觉自己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四面八方全是夹子。创业场上,问题从来不会排着队等你解决,都是“呼啦”一下全扑上来的,考验的就是你那手忙脚乱的应急能力,这扛事的能力是在一个接一个灭火现场练出来的!

  蹲在食堂后厨的泔水桶边上,我跟邮政老陈正较着劲。“小汪啊,不是哥不帮你,”老陈嘬了口烟,把烟灰弹得老远,指了指脚边快堆成山的包裹,“瞅见没?你们大学生都在搞淘宝,包裹海了去了!你这88单EmS……”他忽然把声音压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除非……除非你每单肯多给五毛钱,我想法子给你走‘特别通道’。”

  我盯着他那油光锃亮的中分头,想起昨天那个非要发邮政的四川单子,牙一咬,每单加五毛,该低头时就低头,该上供时别抠门儿,这都是江湖里学到的“生存智慧”,面子能换来实际好处的时候,该放就得放。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扛着两大包刚返工好的、修正版的“踏雪无痕”黑t冲回出租屋门口,我差点被里面的景象给钉在那儿!

  小茹蹲在一地透明包装袋中间,正麻溜地把那些图案有“晕染”效果的t恤按尺码分开,每件衣服上都别着一张用圆珠笔仔细写的小卡片——“限量晕染效果,独一份侠气”,旁边还搭了个她自己手工缝的皮质腰牌挂绳当赠品!

  她抬起脸,眼皮还有点肿,可那眼神却亮晶晶透着股小得意:“汪哥,我查过了!北京那帮玩摇滚的、搞艺术的,最近就迷这种带着点手作味儿、带着点‘意外瑕疵’的劲儿,说这叫个性!” 她脚边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圈子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潮流词!

  那一瞬间,我心里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你看,问题来了,有人抱怨了,本来以为是坏事,可小茹这丫头愣是把瑕疵变成了故事,还发掘出新买家!这不就是变通?把绊脚石垫在脚下当台阶!没有真正的危机,只有转化不利的机遇,小茹这机灵劲儿,真是给我上了一课。

  日头西沉前的俩小时,真跟开了十倍速似的。南希和林夕在夜市那边刚支好摊儿,我却在学校机房里用老牛拉破车的photoshop赶工改淘宝主图!这回学精了,放上清晰特写和模特上身图,再配上小茹那句点睛的“手工晕染,限量侠品”,嘿,邪了门了!咨询的人比没“糊”之前还多!

  1688那边“换包装危机”刚消停,义乌那老哥又突然加码要200件中性卫衣,条件是必须挂他们家的简易吊牌。我手里握着的诺基亚烫得能煎鸡蛋,在瑶瑶姐厂子关门前最后一刻,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求爷爷告奶奶让她跟厂里工人说说好话,帮我把吊牌换上客户指定的那款,这连轴转,这反应速度,没在创业火线上烤过,真练不出来。你得像八爪鱼,得有无数触手去抓、去挡、去挠!

  深夜的出租屋像刚被台风光顾过。地上铺满了各色快递单,墙角的二手打印机还在有气无力地吐着发货单。我和小茹背靠背坐着,往新款卫衣上贴SUdU的标签。

  打印机那单调的“咔嗒”声里,她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地上:“我爸想让我……嫁去诸暨的袜厂老板家。” 我手上动作一顿。打印机又“咔嗒”一声,几乎盖过了她后面的话:“……所以汪哥,我想把我们的淘宝店,我们这SUdU……把这武侠潮牌的梦,做起来。”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在她手上粘着的胶带,还有那几处没好的烫伤——那都是前些天帮我调那台破烫印机时弄的。

  我心里那滋味,说不上来。她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子劲,那份决心,砸在我心上,比什么都重。这不光是合伙人的宣言,这是赌上青春的改变命运的冲锋号!这和小茹平时那温吞性子反差太大了!创业是什么?对有些人来说是锦上添花的选项,对我们这帮没啥背景、手里就几张草图的家伙来说,就是绝地求生的窄道!是改变命运的独木桥!底层逆袭就像草根挣扎向上长,每一步都得使出蛮荒之力。

  凌晨四点十七分,申通的小面包车终于载着堆积如山的包裹开走了。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台阶上,就着昏黄的路灯,跟个账房先生似的扒拉着今天的进项。手指头沾着唾沫正数钱呢,裤兜里的手机“嗡嗡”一震。掏出来一看,短消息蹦出来条留言:“亲,你好,我是《电子商务世界》杂志编辑,看了你们这个带中国武侠风的原创潮牌,觉得很有特色,想采访你们SUdU品牌的创业故事……”

  好家伙!我捏着手机的手有点抖,赶紧掏出那张都快盘包浆了的进货单,哗啦翻过面,就在那空白处,拿笔重重写下:

  明天死任务:速联系这杂志社编辑!抱大腿机会来了!给新款武侠t恤拍特写!必须拉风!找法学院那眼镜师兄聊聊——SUdU这招牌,得赶紧琢磨琢磨怎么盖上咱自己的戳儿,注册个正儿八经的商标!

  这感觉,累是真的累成狗,但心里又像揣了团小火苗。这创业的日子,就跟踩那破三轮车似的,得使劲蹬,才能往前挪,挪动了,路才在脚下。谁还看不清未来?但管它呢!有奔头就行!

  后来在庆春路夜市终于搞到了一块儿宝地——超市门口犄角旮旯一小片儿。位置是真好,为了拿下它,上一批“侠客行”预售的利润几乎掏空了。我、林夕、小茹三个人齐上阵。林夕利索地展开一块特制的大黑喷绘布当背景布,上面印着炫酷发光的SUdU标志。

  她搬出带来的宝贝:射灯和一大捆电池组,跟调试宝贝似的仔细调整光柱角度。那几件当季的王牌产品——特别是我最新设计的“金刚怒目”连帽卫衣被当祖宗似的供在光圈正中心。那配色是炸眼球的红金撞色,左胸口的印花融合了古老门环兽首和现代科技元素,灯光一打,那效果确实有点吸睛。林夕围着它们转,眼神跟看亲儿子一样。

  小茹呢,在边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个半透明的亚克力陈列架子,拿着抹布来回擦拭,确保它光亮如新。她要把自己花心思、动手做的那些侠客风玩意儿摆上去:特制的金属扣、像武侠片里小镖师们挂的那种皮质镖囊小包之类的小配件。她低着头,头发滑下来遮住半边脸,手指头特别轻柔地抹过每件配饰的边缘,专注得不行,确保一丝瑕疵都没有。她对这些亲手做的玩意儿那份珍惜劲儿,不用嘴说都感觉出来。

  “让开!让开!别挡道!” 几个裹着臃肿迷彩服的市场管理员,推着装满货的超负荷平板车过来了。领头的胖子嗓门贼大,动作也大。车子过去时,哐当一下刮到了林夕刚固定好的射灯架子!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架子“咯吱咯吱”晃荡了两下,还好,没倒。

  那胖子跟没事人似的,嘴里骂骂咧咧指挥着车子继续往前冲。祸不单行!紧接着,斜刺里又冲出一辆装满饮料箱子的拖车,大概是急着抢好位置,速度贼快!这一冲可好,车角正正地撞在小茹小心翼翼扶着的、那个刚擦得一尘不染的亚克力架子最底下!

  “啪嚓——!!!”

  那声音!那叫一个脆!在闹哄哄的市集里像炸了一根冰棍!那个透明漂亮的亚克力架子下半部瞬间被撞碎了一大块!蜘蛛网一样的裂缝爬满了上半身!更惨的是,架子上那些小茹费了多少心血手工做出来的、绘着清雅青竹图案的“暗器”小零钱包,还有那些精致的剑穗钥匙扣,噼里啪啦全滚到了地上,沾满了灰尘和水渍!碎裂的透明片子甚至飞溅到了林夕脚边摆着的那些“金刚怒目”卫衣上!万幸,没划破衣服。

  那一两秒,我们仨这边一片死寂,空气都冻住了。

  我眼睁睁看着小茹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血色瞬间被抽干了,整个人僵在那儿,像一尊最心爱、最精美的瓷器在自己眼前被砸得粉碎!她人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神直勾勾地钉在地上那沾满污渍的“青竹”零钱包上,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指头快掐进自己掌心里去了。

  林夕呢?她只是皱了下眉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惨状。她的眼神扫过小茹那张白得像纸的脸时,稍微顿了一瞬,但立刻就转开了,跟没看见似的。她反而更紧张地俯下身,凑近去看她那几件卫衣是不是真的一点儿没伤着,那动作,专注得很,带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与我无关”的感觉。真叫一个冷漠!

  那肇事的小摊贩也慌神了,连连道歉:“对不住啊妹子!真对不住!车太沉,刹不住……”

  “没长眼睛啊你?!!” 我从来!从来没听小茹发出过这么尖利、这么失控的声音!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嘣”一下彻底断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能滴血,那眼神跟刀子一样,死死剜着那个手足无措的肇事者,整个身体都因为憋着的愤怒和委屈直哆嗦。

  “小茹!”我一看这架势要坏事儿,立马提高了嗓门吼了一句,一个箭步跨过去,身体巧妙地插在她和那慌乱的小贩中间。我的手伸过去,表面是去安抚她的肩膀,实际是用了些力气按下去的,是想控制住她别真的扑过去。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精准地在她后颈那块皮肉上使劲捏了一把——这是之前干仗时让她冷静的暗号,也是警告。意思很清楚:跟市场管理员起冲突?咱这点好不容易租到的黄金摊位就得彻底凉凉!饭碗还要不要?!

  小茹被我这一按一捏,整个人猛一激灵,完全僵住了。那一刻,她眼底那种狂暴的愤怒、被砸碎的委屈,瞬间凝固了,随即被一股更大的、冰冷的怨气淹没了。她那总是带着点江南水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被她自己咬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直哆嗦,好像有千言万语想问,想控诉:凭什么拦着我?凭什么就得是我忍?可她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那一刻跟她眼神对上,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被冰水泡透的破棉花,又冷又沉。可我知道,这时候必须快刀斩乱麻。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脸上赶紧堆起那种在生意场上练出来的圆滑又带点强硬的笑,冲着那肇事的小贩和市场管理员那边打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兄弟都辛苦!都理解!破个架子嘛小问题小问题,我们自己拾掇拾掇就行!领导您赶紧忙您的正事儿,别耽误了市场的大事!”嘴上说得那叫一个通情达理,心却直接沉进了冰窟窿。

  场面很快平息下来。那个肇事的小贩被朋友拉走,继续去抢位置了。那个领头的管理员临走时,目光在小茹那张惨白的脸上停了一下,又扫了扫我们的摊位,没吭声,只点了下头。

  小茹呢?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布娃娃。她默默地、一言不发地蹲了下去,开始去捡地上那些青竹零钱包和剑穗的碎片。那双手,细白细白的,现在沾满了污渍,动作机械又缓慢。

  这摊位的风波刚平息,“SUdU”字母商标又惹上了更大的麻烦。商标初审公告出来那天,一封挂号信通知像块冰砖砸进邮箱——有人提出异议!15天答辩!

  窗户缝儿里,那又冷又硬的雨点子砸在铁皮窗檐上,哐哐哐响得人脑仁儿疼。屋子里,空气凝固得跟水泥似的。异议书的打印稿摊在我面前,那白纸黑字,字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直往刚热乎起来的心窝子上扎。

  “苏杭渡…”林夕的声音第一个响起来,听着有点干巴,打破了那让人窒息的沉默。“刚托人打听清楚,就在拱墅区运河边那片刚火起来的创意园里。去年底刚注册的皮包公司,一个叫苏文强的人开的。”

  小茹坐在我对面的折叠凳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写得满满当当的硬皮本子。上面全是她手抄的商标法条和打了胜仗的类似案例判决书要点,她那因为用力捏着圆珠笔而显得有点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对方主要咬住一点,说我们‘SUdU’是山寨货,想攀附他家‘苏杭渡’的名气。”

  她抬起眼睛,目光没有焦点似的落在桌面上,声音紧绷绷的,透着一股子高度紧张的劲儿。“按《商标法》规矩,他们最少得证明三件事儿:一,‘SUdU’的标识在市场上持续使用;二,在相关地域和人群中具有一定知名度;三,我们的‘SUdU’客观上容易引起混淆误认。”

  她从本子上抬起头,这次目光转向了我,带着一种决绝的清晰,“我仔细查过,这个‘苏杭渡’没有线上销售记录,线下也没有任何实体店铺或广告投入的证据……至少公开信息里没有。”她的语气里透出一种固执的、不惜翻遍每一寸角落的坚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边……”

  “我们这边反而证据充分!” 林夕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站起身,黑色马丁靴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踱步到电脑前快速操作,点开几个文件夹,“过去半年的淘宝、1688后台销售截图,庆春路夜市摆摊照片,银泰市集照片带LoGo的,《电脑报》广告页原件扫描——这些时间戳都早于对方公司成立日期。还有!”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斗志,“最重要,那份《电子商务世界》的访谈稿!上面明确提到了品牌创立理念和时间!这就是最硬的牌!”她点了点屏幕上访谈稿图片,指尖用力。屏幕上光影闪动,映照出她眼中锐利的光芒,像准备发起冲锋的战士。

  空气里漂白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浓重得让人反胃。瑶瑶姐的厂子,平时那股机油和布料混合的“工业江湖”气息被这股刻意的洁净感彻底覆盖。工人们都戴着口罩和蓝色头套,彼此间也刻意隔得远了些。流感的阴影比冬天的阴云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仓库角落临时隔出的无菌包装区,紫外线灯嗡嗡作响。我和小茹、林夕都戴着口罩,穿着那种简单的浅蓝色无纺布防护服,像三个笨拙的太空人。小茹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件刚烫好印的“飞檐走壁”主题风衣套上全新的无菌包装袋。银色的锡箔袋,是加钱订购的,为了应对高端客户对商品“干净”的新要求。

  林夕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点不常见的闷响:“淘宝店后台今天又退了十三单。退款原因清一色是‘客服态度冷漠,问题未解决’。”

  小茹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隔着口罩只能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怎么回事?”我问道,心里有些烦躁。退货率猛增可不是好事。

  林夕操作着她带来的小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阿里旺旺聊天窗口排列着。“我查了我负责客服值班时段的记录,”她语速不快,但很清晰,“主要出在我昨天轮值的时段。集中在几个点了特定尺码、颜色或有轻微瑕疵(一点线头、纽扣不绝对居中)的顾客身上。我的回复……嗯,强调了仓库统一质检标准,说微瑕不影响穿着,要求客户如不满意只能七天无理由退货,拒绝了仅退款要求。”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盘时的冷静,但目光透过一次性头套,坦然地看向我和小茹,“当时想着要死守规则,控制成本。但现在看来,语气处理得很硬。”

  她的直接承认让我有些意外。我皱着眉:“现在情况特殊,用户对物流、卫生都很敏感,一点小问题可能被放大。那种寸土不让的说辞,在顾客看来就是推诿。”

  “我值班的时候就发现问题了,”小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点闷,但很坚决,“当时我用自己的号冒充买家问过,确实让人心里不舒服。也跟林夕说了,要软一点处理。”她的话平静,却像把尺子量出来林夕处理方式的生硬,也强调了她的意见被忽略。

  “当时被退货率搞得焦头烂额,”林夕立刻接口,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辩解和急于挽回的意味,“一门心思想守住规则,怕开了口子刹不住车。我的责任。”她这句“责任”说得很干脆,但更像是战术性的止损和重新争取主导权,“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改!当务之急,所有轻微外观瑕疵的非贴身款,客户提出小问题,二话不说,先道歉!然后主动小额返现补偿!只要他满意,不退货!这才是止损保订单的正确路子!”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我,像要马上落实她的“正确”方案。

  “不行!”小茹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第一次带上了明显尖锐的质疑。她的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夕,但更多是冲着我来的担忧。“林夕你算了成本没有?物流现在什么情况!你返现是把他安抚住了,不退了,但钱你照样亏出去!更关键是,退回来的包裹在路上滞留一星期都是常事!退回来一件厚外套在快递站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皱巴巴脏兮兮,还怎么按原价卖?打折亏得更多!返现是甜头,但核心还是要减少不必要的退货量!现在规矩就要紧一点,特殊时期,流失一部分斤斤计较的客户,也是断腕求生!熬过这段时间才是根本!”

  她的话又快又急,像连珠炮,算的都是硬邦邦的钱账。

  “熬?断腕求生?把品牌口碑砍断了怎么熬?”林夕立刻反驳,寸步不让,她也向前一小步,缩短了和小茹的距离,目光灼灼,“你就盯着那几块钱返现?你想想因为客服硬怼得罪一个人,她去社交媒体骂一句‘SUdU客服垃圾’,再截图差评挂主页,后面会吓跑多少单子?这亏空你填得起?品牌信任度一旦塌了,还谈什么熬过去东山再起?”她的手指在桌面上用力点了点,字字诛心,直指小茹的“硬抗”策略会毁了品牌根基。那句“你填得起”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无菌室刺眼的日光灯下,她们两人站在白色的工作台两侧,中间躺着那件套了一半无菌袋的风衣,像隔着一条看不见底的深渊。争论的焦点是策略,但林夕那句“SUdU客服垃圾”、“信任度塌了”的指控,精准地刺向了小茹最珍视的、苦心营造的客户关系网;而小茹的“断腕求生”则像尖刀戳向林夕极力维护的品牌价值和未来的路。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消毒水味混合着无形的硝烟,钻进肺叶。

  我夹在中间,太阳穴突突直跳。“都给我打住!”声音有点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两边都有道理,也都有风险。听我安排。”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消毒水味呛得喉咙发紧。“小额的返现补偿可以做!但不是林夕说的‘只要提问题就返’。仅限于‘小瑕疵’反馈。标准由我们三个根据截图临时判断,额度控制在5-10块。当场决定,客服当场执行!目的就是平事,省退货!钱从我的设计费尾款里预支。”

  林夕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毫米。小茹口罩下的急促呼吸缓和了一点。

  “退货流程不变!还是七无!特殊时期非质量问题不退不换的规矩守住了。但客服话术必须改!立刻改!所有买家反馈,第一句必须给我道歉!然后说‘谢谢亲提醒,小问题我们立刻处理,务必让您满意’!语气必须温暖带人情味!模板林夕你马上重写,写完我们当场过,立刻下发给我们所有轮班客服组(指我们自己)!”我看向林夕。

  林夕立刻点头:“好!我用手机备忘录马上写,五分钟给你看。”

  “小茹你负责盯补偿登记。在后台建个单独表格,每笔补偿都要截图聊天记录、返现记录一起存档登记。每天汇总金额和效果报告给我。我要知道这钱花的值不值!”我转向小茹。

  小茹眼神闪烁,沉默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翻她随身的背包找记录本。

  “无菌包装,” 我指着那堆银色袋子,“是花了钱的卖点!商品描述页都给我加上醒目标注:‘无菌独立包装,安全送达’!标题也加上去!文案林夕你也顺手想想怎么写最抓眼球。”

  就在林夕低头在手机上飞速码字,小茹翻开本子记录要求的时候——

  “嘀嘀、嘀嘀嘀嘀——!”

  急促尖锐、音调不断升高的报警声骤然撕裂了刚调整好的节奏!

  角落里的热压烫画机,红灯疯狂闪烁,尖锐长鸣报警——过热了!

  这高频噪音像一把电钻瞬间钻进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刚刚缓和的空气猛地再次抽紧!

  离机器最近的我和小茹几乎同时弹起!我冲过去准备按急停按钮!

  小茹的位置离机器稍远一步,动作就更猛更急,防护服笨拙但带着一股执拗的冲劲,她的手指直戳向红色的急停按钮!

  就在她的指尖离按钮只有咫尺之遥的刹那!

  一道黑色的身影更快!林夕!

  她原本低着头在写文案,但仿佛紧绷着全身的反应神经!身体像一支黑色的利箭猛地从斜后方射出!她不是去按按钮!而是一把猛地用力格开了小茹疾速伸向急停按钮的手臂!

  “别直接按!” 林夕的声音在警报声中尖锐得刺耳!

  小茹被她这猛力一推,冲势被带偏!防护服的牵绊加上地滑,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向侧后方重重一歪!手肘狠狠撞在旁边码放的一摞刚塑封完、摞得不算太稳的成品衣服上!

  “哗啦——!”

  好几件崭新的、刚刚完成包装、印着“剑气长虹”字样的t恤从无菌台边缘被带飞,划着弧线摔在地上铺着的塑料防尘布上!银色的无菌袋子瞬间沾满了黑色的尘埃和水渍!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夕根本顾不上小茹!格开小茹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挤开了我,没有去碰那可能失灵的红色按钮,而是凭借对这老机器的熟悉,猛地探身到侧面墙上,啪地一下狠狠切断了电源的蓝色塑料闸刀!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红光熄灭。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小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撑着无菌工作台的边缘,才没有彻底摔倒。防护服皱巴巴的,口罩歪斜,露出她半边煞白到没血色的脸。她猛地抬头,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站在闸刀旁、收回手的林夕的身影——那眼神先是巨大的惊恐和茫然,随即如同雪山崩塌,瞬间化为被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委屈和喷薄欲出的怒火!

  林夕喘匀了气,这才站直。她的目光与小茹投射上来的视线狠狠撞在一起。没有解释,没有言语,林夕的眼神里只有一种激烈燃烧着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认为自己必须那样做!她认为自己救了场!她认为小茹刚才那一下鲁莽的动作会坏事!

  那无声的目光对撞,比刚才刺耳的警报更令人窒息一万倍!冰冷的强光灯下,无菌室里狼藉的地面和散落的“剑气长虹”,像一个残酷的隐喻,映照出她们之间早已越过工作界限的争斗、关乎这个品牌如何被守护的根本分歧,以及那份在狭窄空间里避无可避的、无声燃烧的醋意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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