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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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一个一团漆黑的房间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躺在床上起不来。我似乎很累,连翻身也感觉十分地困难!我不知道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怎么一丝力气也没有。房间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像是厚厚的窗帘被轻轻掀了一下,也像是有人在床对面的那个角落里划亮了一根火柴。又像是有人打亮了一个很小的手电。有一些很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妻子在房间里,她似乎起先并没有看见我躺在那儿。是微弱的光线,才让她看到了我。她猛地朝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她抱得太紧了,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坠落进了一个黑黑的洞中……

  刚进入严管队时,我一直很奇怪。大厅北侧的那条走廊东侧的头几个房间,是堆放被褥等杂物的,为什么里房间里还要用铁栅栏圈成像笼子一般的格局?莫非这些被褥十分地金贵需要如此地用铁栅栏圈着,又用大铁锁锁起来?还是怕这些被褥半夜里自己长脚跑掉?到了第二天给了人们一个意外?新来乍到,我就像是林妹妹走进了大观园“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哪里敢启口动问?

  几天之后,混得有些熟了。那些相互的戒备也已渐渐地淡了。我问那个据说是野战旅当过兵的囚犯:

  “莫名其妙的,只是叠放被褥而已,用得着保护得如此严密吗?”

  哪知,我的一句好奇的问话,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

  “你以为,以前的严管队像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啊!走进了这里,便是走进了人间地狱了!”

  我知道他喜欢说大话。只是不相信看着他,并没有接着再问。他似乎感觉到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又接着说道:

  “你不要不信!被送入严管队,要过的第一关,便是将人挂在铁笼子里,双手挂在两侧的铁栅栏上,让人的脚尖刚刚能踮着地!等着他讨饶!他如果不讨饶,便一直这么挂着!很少有人能熬得过一个小时的!”

  我说:“这是为什么”

  他说:“这就叫‘杀威棒’!‘杀威棒’你知道不知道?《水浒传》里的林冲,武松都吃过‘杀威棒’的苦头的!不让他吃一顿‘杀威棒’,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接受训练!”

  我说:“现在恐怕不允许这样做吧!”

  他说:“现在是不允许这样做了。但对付‘犟头’们仍然有的是办法!”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有些高深莫测的微笑:“去年,有一个年轻人,被送来参加‘强化教育班’学习。‘强化教育班’你知道的,还不算是高戒备管理呢!他不服从管理,最后吃足了苦头!”

  “强化教育班”?我思索了一下,去年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各生产大队的下属中队中各挑了两三个年轻的平时不太搭理警官的人去参加。似乎是叫做:“规范化教育训练班”。我所在的那个中队,也有年轻人被送来参加。我点了点头。

  “喔哟!”他夸张地惊叹了一声:“这个人刚来时,让他走队列,他不肯 。‘强化教育班’的管理是从外面中队抽来的警官负责的。我们站在边上看好戏!那警官的手段真是毒辣得很!几个警官一拥而上,将他拖进了禁闭室!把他剥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手脚铐在老虎櫈上!”

  我打断了他的话:“禁闭室里哪里有老虎櫈!我在禁闭室里呆了两个月呢!而且,中途换了好几间禁闭室呢!”

  他说:“你呆的那几间当然没有!老虎櫈在走廊底的倒数第二间呢!”

  如果,他说是走廊底的那一间,我肯定不相信。因为,那一间,我们每天要轮流着去倒便桶的。便桶得自己倒。冲洗干净了,交给下一位轮到者。我只在老电影和书本上知道所谓的老虎櫈。这好像是国民党专门用来对付宁死不屈的共产党人的。

  我虽然没有见到过老虎櫈,但是,我却知道,被称作老虎櫈的,其实只是一只稍宽一些的长櫈而已。整人的手法比较恶劣。将櫈子的一头靠墙放着,将人反绑着双臂。让人坐在长櫈上,双腿平放在櫈面,并被绑在櫈面上,使其不能动弹。然后,往被绑住的双腿的双脚后跟下垫砖块!一块一块地加塞。等于是将人的双脚往反方向拗过来,人又躺不下来!这怎么能让人吃得消?

  这应该算是国民党对付共产党三大酷刑:用竹签抽入人的十指指甲;灌辣椒水和坐老虎櫈中,最厉害的一种酷刑了!但是,我在这座监狱中呆了这么多年,被用几支电警棍电得满地打滚的情景,我倒是经常看到。坐老虎櫈我却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莫非,这种酷刑被移植到严管队来了?我真是三生有幸了。居然能让我看到这种酷刑,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些许的兴奋。虽然,仅仅只是在瞬间,却仍让我惊骇莫名!看来,在我的内心,也同样存在有暴力的倾向呢!

  “咦”!他突然调转了话头,“你不是也坐过老虎櫈吗?”

  我说:“这哪是老虎櫈!这只是一只固定椅而已!”

  不过,在固定椅上,被同时铐住手脚确实不太好受!我曾经有过这一番的经历。双手的手腕被铐在椅子前的那一块搁板上还好一些。双脚的踝关节被椅脚上的那两个铁环扣上,确实让人受不了!看来,脚比手更吃不了苦头!

  “那人被连续铐了三天三夜!”他说。

  三天三夜算什么?我暗忖道,在看守所被突审时,我不是一直被铐在老虎凳上吗!

  “不过,”他继续说道,“那人也确实硬气,就是咬着不吭声!那时正是夏天。我们特意将门打开。将上面的老虎窗也打开。你知道,监狱的蚊子有多厉害!一会儿,他的身上便叮了黑黑的一层!”

  我当然知道监狱蚊子的厉害。山区的蚊子其凶悍的程度,远不是我家乡水乡的蚊子可以比的!一个一个停在那儿,就像是墙壁上停满了歼击机,屁股一律高高地翘着。隔着春秋衫,它照样能将吸针刺入人的皮肤。像冷不丁被人用针扎了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门口张望,他似乎整个地胖了一圈!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缝了!”他说。

  他的笑容有许多的幸灾乐祸!我不禁摇了摇头!这样的情景,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你还算好的!”他的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你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天气还没有热。这几天,你倒试试看!保准你一进去便转身逃出来!那蚊子多的!往你头上乱撞呢!”

  我被关在里面的那两个月中,倒确实天还冷没有蚊子!也没有像是被置于蒸笼里的那一份感觉。但是,偶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的一、两只蚊子,在那盏孤灯下回旋的时候,也让我触目惊心呢!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终于熬不住了!”他说,“他喊了‘救命’之后,警官才让我们将他放了下来。一打开手上脚上的铐子,他就扑在了地上,使劲地往门外爬!他的脚踝上鲜血淋淋,骨头都看得见了!后来,他被送去了省城的医院,伤治好了之后,便直接回了原来的中队了!”

  我相信他并没有骗我!有必要编这样的故事来骗我吗?也许,他明着是跟我在聊天,暗着是在说给我身边的那些被严管的囚犯听的。对我,似乎并不需要用这样故事来唬我。对我身边的那些人,倒还真是有这一份必要呢!总有人不服这样的折磨,时不时地会抗争一下。抗争的结果,必然是被那些奉命管理的囚徒一拥而上,掀翻在地!在脖子上,被狠狠地踩上一只脚!

  他们扮演的,本来就是打手的角色。在这样的环境中,打手的角色做得还是很到位的!他们的嘴中还会骂骂咧咧:“不怕你闹,就怕你不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起义!试试看!你的爪子刚伸出来,就把你打得缩回去!”

  “什么?讲道理?谁跟你讲道理?你讲道理?你怎么跑这里来?”

  “是与非?看看你的编号,来监狱应该有一年多了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没有是和非,也没有对和错的呢!这一年多来,你在干什么呢?还是坐牢坐傻了啊?”

  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不傻都不行呢!白天训练得一身臭汗,晚上却不会让你洗澡!洗脸洗脚是可以的。但人在屁股后面盯着呢!刚刚在刷牙,那边已经在催促了:

  “快些!快些!有这么慢的吗?再不快些,晚上让你们学习去!”

  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唱歌!甚至不能说话。不准交头接耳。也不准东瞧西望!

  难得安排一次洗澡,那一定是“皇恩”浩荡了!但是,偶然的一次洗澡,怎么能洗得去满监房的臭气熏天呢?说也奇怪,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我身体居然渐渐地好了起来!虽然,每天的伙食仍然没有荤腥。但是,大概是我心无挂碍的缘故。也可能是;我在这段时间里不再考虑过度。我的脸,虽然一天比一天黑,但我精神,似乎一天比一天好!看来,我是能渡过这一劫了!

  那天,又送来一位被严管的人。我看见那个跟我讲故事的人一脸的兴奋。我用眼神询问另一位管理者。那是一位本省籍的盗墓人,很敦实的身材,我很难想象,他这么大的肚子,是怎么能从盗洞中进出自若的。他却说,是坐牢坐出了这个肚子!他的右手在肚子上拍拍,说出去后,几个山头一跑,肚子就没有了!

  这倒也是!坐牢,倒成了他养尊处优的地方了。我说,你出去后,还做老行当啊!他说,不做这门手艺,我还能干什么?我看他的双眉黑重,有意刺他,说他的后景可能不太好呢!他倒也不以为悖,说;

  “我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很少能善终!”他最容易受那位曾当过兵的囚徒的挑拨。特别容易去掮那种“水浸木梢”。别看这严管队才几个人,却是各人各条心,之间的关系,处得微妙而紧张。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位旁观者,当然洞若观火。

  他轻声地说道:“他怎么又来了!”

  那位讲故事的人说:“我早知道他一定会再来!”一副先知先觉的口气!

  “他的这个性格,又要受罪了!”前一位摇了摇头。

  “他受罪,是他自找的!”那一位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前一位轻声告诉我说:

  “这就是他上次讲的那个人!”他朝另一位呶了呶嘴。

  哦!我倒要见识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人已经换了一身严管囚衣走了进来,一声不吭地搬了个矮櫈坐在我边上。我一看他的脸。我似乎认识他嘛。我轻声问他:

  “你认识我吗?”

  他定睛看着我:“你是某某?”

  他叫出了跟我同一个中队的另外一个囚徒的名字。我笑笑,没有去纠正他。他转而终于想起了我来,说:

  “不对!你是某某某!”

  我点点头。他的脚踝露在外面。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儿的疤痕上。看来,他确实受过伤。我问: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呀?”

  他没有理我。他才二十多岁,世事未谙呢。我知道,他十二岁便离开了家庭。一个人在外游荡,是因为家庭的破裂?还是他从小喜欢游手好闲?我不得而知。但是他的性格很孤僻,平时在中队时,很少跟人搭话。

  胖子指导员将我叫了去,让我平时多做做他的工作。我说,他跟我原是一个中队的!胖子说,他从这里回去后就换了一个中队,这一次是与人打架被送来的!我说,怪不得后来怎么不见他人了。原来是换到别的中队去了!胖子很开心,说:

  “那么正好!”

  似乎是找对了人一样。

  他却很敏感,我一回坐到他的身边,他就问我:“胖子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说,“让我跟你说一下,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去跟警官说的!让你不要跟这里的警官作对!”

  他说:“我就知道他没有好话!”

  这个陈见,肯定是上次来这里时留下的!这个旧疮疤我倒是不太好让它平复哦!我跟他的窃窃私语,很快便被那个退伍兵喝止了:

  “谁又在偷偷地说话了呀!忘了这里的规矩了吗!”

  我自然不会跟他说,是指导员让我这么做的!这种人,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他反倒会死皮赖脸地粘上来,你把他当回事了,他立马会抖起来!

  那个青年来了没几天便又出事了。那天他们正在正步走。我依旧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小青年不肯走队列,与那位喊口令的起了争执。管教闻讯赶了出来。将小青年叫了过去。小青年蹲在警官面前,仍然梗着头。管教将手按在他的头顶,他猛地站了起来。结果,被伺候在一旁的那几个打手一下子扑倒在地。

  那个高高大大的老年警官赶了出来,几个人将他拖到了那个墙角。这是一个摄像头拍摄不到的死角。警官手中的电警棍在他的身上一阵乱捅,他发出了一阵一阵地惨叫声。很快大小便失禁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看得我目瞪口呆,如此的暴力,我倒是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

  他被浑身发抖地拖了进去。好久之后,才换了衣服出来。他蔫头蔫脸地坐在我的身侧,脸色苍白。我轻声问他:

  “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

  他说:“他为什么将手按在我的头上!”

  在一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风俗,男人的头上,是不能随便碰的。将手按在男人的头上,是对男人的大不敬!但是,他小小年纪怎么懂这个?况且,他的家乡似乎也没有这样的风俗呀!我不便为这件事情追根寻底。我跟他说:

  “你傻啊!你怎么去跟警官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你也不懂啊!跟警官争,你能得的了好去?现在知道吃苦了吗?这苦,你不是白吃的嘛!”

  他的脸,依然是忿忿然。

  第二天,胖子指导员来上班,他找了我,说:“昨天的事,是他想袭警!”

  这是一个可以对他采取任何措施的罪名。甚至可以给他加刑。我笑笑。但是我的心中却升起了疑惑。为什么要特意找我,跟我说这话?似乎是想堵住我的口!这里的警官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一次检察官到了这里的缘故吗?怎么说,他真的是检察官?而不是监狱设计的局来套我?如果他真的是检察官,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再来?是在等上面将材料转下来?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严管队原本不应该如此地风平浪静的,是因为我在这里,才使他们收敛了许多?他们是在忌讳我?但是,对我的防范是显而易见的。连我那位老乡警官,也跟我悄悄打了招呼,说是监狱现在忌讳得很,放我,怕我立即进入举报程序。不放我,又不能老是这么关着我!

  有一个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镇西侧相邻的镇的一个即将刑满的囚犯被送来严管队。我知道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将刑满。他将在这儿待到刑满。我曾想让他离开监狱时,帮我带张纸条出去!但是,想想又不妥!谁知道是不是监狱设下的一个套呢?有这么巧?临到他出狱前。正好送来我身边?给我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果然,那天,他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换好新生衣被带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又被带了回来!进入审讯室!显然,是在对他详细盘问和搜身了!如果,搜出我贸然交给他的纸条,岂不是又被一条绳索套上我的脖子了!真是步步陷阱,处处机关呢!

  六大队的教导员来找我,我很疑惑,为什么是他来找我?他原是狱政支队长,后来是监狱的教育改造科长,现在是六大队的教导员。我是一大队的在编囚徒,似乎跟他没有关系哦!莫非因为我被关在严管队的缘故?而严管队又是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这似乎也不符合规矩呀!他倒是直接了当地说出了他来的原因:

  “是领导委托我来的!”

  我问:“是哪位领导?”

  他说:“这你就别问了!”

  我笑了笑,不问就不问,难道我还不能从你的话中分析出是谁派你来的?他说:

  “我在监狱里也算是比较老的了!他们都叫我教授呢!省城的警官学院经常请我去给学生们上课的!我上的课,他们特别喜欢听!这个教授,就是这样被他们喊出来的!”

  哦!看来,这一位还是一个比较自高自大的人呢!我没有接他的话,看他往下说什么。他顿了顿说:

  “你真的没有在手稿的夹层里放了什么吗?”

  我笑了笑,仍然没有说话。他说:

  “你在电话里不是说的很清楚嘛,让你妻子将夹层剪开来!”

  我说:“我有这样说吗?”

  他说;“你不要不承认!我可以将电话录音放给你听!”

  他拿出了随身带来的一个U盘,插入电脑中,电脑连接着一对音箱。一会儿出现了“沙沙”的声音出来了。确实是我的声音。是有让妻子将笔记本的隔层剪开的说法。我说:

  “我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是笔记本!不是手稿本!我不是说是我在公司时的那个笔记本!里面确实有一份材料,记录着公司的机密。”

  我不敢将真话告诉他,生怕他们到时借我的话,去跟我家人要那份真正的材料。我妻子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被人一诈,容易上当。如此,我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他见我听了录音,还是这么说,倒也没有了办法。僵持了一会,便悻悻地走了。走之前,他又说,他还会再来的!来就来呗!他来了,至少我不用晒太阳!我还真巴不得他每天来呢!

  那天晚上,那位副监狱长又来了,陪同他来的,是一大队的教导员。我心想,这还差不多,一大队的教导员来,才名正言顺呢!副监狱长说:

  “是不是有想法啊!隔离审查之后,又送你严管,还给了你一个处分!”

  我说:“很正常啊!在这种地方,有什么道理可讲!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我就逆来顺受得了!”

  他说:“逆来顺受还不够!”

  我不明白:“哪还要我怎么样?”

  他笑着说:“你自己想!”

  我朝他看看,说:“你这是司马昭之心呢!”

  他显然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怔怔地看着我,边上的那一位接口了:“我们给那家公司开增值税发票,只是收了三个点而已!”

  我朝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是想隐藏截留资金的做法。将截留资金作为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返利!把我的思路引向歧途。我说:

  “你少跟我说,什么增值税!你一个纯加工的企业开什么增值税发票!这方面我是专家!你知道增值税发票的出口退税率最高可以达到多少?原来是15%,现在可能已经是17%了!”

  他故作惊讶:“可退这么多税啊!那看来返给我们三个点太少了!”装得像真的一样!

  我说:“我想见一下你们政委,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带个信?”

  副监狱长说:“你现在牛逼了!你想见谁就见谁!你想见检察官检察官马上赶了来!不过,政委会不会来,我可不敢保证!口信我可以给你带到!”

  我心中盘算着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一个办法!女儿她们肯定到现在还是没有启动我的“敲山震虎”计划!不然的话,他们肯定得坐下来跟我谈判了!不从我的口中知道,已在我家人的手中材料才是安全的,它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如果,我告诉他们材料已经交给了我的家人了,他们肯定会去诓骗我的家人。到时,我的家人不上当才怪呢!

  我知道,这位教导员与监狱的政委私交甚好。也许,我在监狱的这几年,碰到这么多的坎坎坷坷,这位教导员也功不可没呢!很认真地做了笔录,又很认真地在我面前放了一台微型录音机。很煞有介事的样子。

  几天之后,六大队的教导员又来了。他这一次来的指向仍然十分明确。但是,他仍然不点明他关心的是举报材料到底有没有送出去。他不点明,我自然也不会往这个问题靠。他说:

  “能够写书的人,生性敏感,想象力又特别丰富。”

  我说:“再丰富的想象力也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

  他说:“这可真说不准!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现实!”

  我说:“看到的不一定是现实,没有看到的也不一定不存在!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他说:“我说这个事情给你听。但是,你听了之后,今后可不能写进你的书里去!”

  我笑笑,我的好奇心被他吊了起来。他看到我全神贯注的双眼盯着他,显然觉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说:

  “说起来,你也许不太会相信。事情就发生在我们监狱!有一个服刑人员,因为跟人打架,被送来关禁闭。那时,我还在狱政支队。我听到反映,说他在禁闭室里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便过来找他谈心,初一接触,我便明显的感觉到,他内心确实有包袱,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包袱。两三次接触之后,我听出来,他的内心已经有了松动!他对我的防范少了!”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不明白,他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对我笑,难道他也认为。在他面前我的内心也已经有了松动?或者,我也对他没有了防范了?我微微摇了摇头。他说:

  “在我的诱导下,他终于开口了!其实,人常常会这样,心中的压力大得没有地方排解时,总想找个倾诉的对象!”

  这倒是真的,人有压力,总得要发泄。找人倾吐,确实是发泄的最好办法!

  “他说,他有命案在身!”他顿了顿说道,“他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他说,他在老家参与过一起绑架杀人案!你不知有没有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一年,确实在他的老家发生过一起绑架杀人的案件。”

  我摇了摇头。我所在的那个中队,并不允许个人订阅报纸,中队的阅览室的报纸,有一段时间,还是我去教学楼那边要来的旧报!在我们国家绑架杀人这种事情又不能算是新闻。不太会引起我的关注。他说:

  “其实,他们并没有杀人,而是拿到了赎金之后,他们只顾着拿了钱跑路,将被绑架的那个人给忘了!那个人是被饿死的!案子很快破了。他的同伙都被抓了,被判了刑。他是因为其他的事被抓的。他在这里服刑,家乡的那件案件是破了。却没有人供他出来!他成了漏网之鱼!这件事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惶惶不可终日!毕竟他们做的这件事导致了一条生命的逝去,这一份的阴影确实很难抹去!这件事情经他自己亲口说,一般情况下,肯定错不了!”他说,“谁会将杀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背呢?”他看了我一眼,“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就想不到了!”

  看到我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越发得意了:

  “发现有余罪,而且是杀人的大案,监狱肯定十分重视,我们立即与他家乡的公安部门联系,按规矩他应该被押回去重审!但是,对方就是不来解押!弄得我们倒有些束手无策了!对方的理由是,那个绑架杀人案判都已经判了。再押回去一个杀人犯怎么办呢?似乎不打算再重审了!但是,我们监狱却不行!没有发现,我们没有责任,发现了,不将他押回去重审,我们却有责任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得向上汇报!一直汇报到省公安厅,由省公安厅出面与对方省的公安厅协调,事情才说有了一个名目。最后,还是我们监狱派警官将他押解回原籍的!”

  我不明白,他跟我说这件事干什么,但是,他却自己解答了我的疑问:

  “有许多事情,并不是一有举报,上级就会理你的!还得看你有没有证据!”

  哦!讲了半天,原来所有的话落脚点在这里!我说:

  “这是肯定的,没有证据确实很难让人相信的。谁也不会这么傻,没有证据会胡乱举报人家!”

  他朝我笑笑,说:“你很明白这个道理的嘛!”

  我也朝他笑笑:“你不知道,我原来干什么吗?”

  他说:“你写给政委的第二封信,我不止一次看过!”

  我说:“是吗?”

  我特意将语调高高地扬起。刻意显示出我许多的惊讶。他有些得意:

  “你的文字能力确实很强。”

  我赶紧恭维:“你的口才一流,如果能和我合作的话,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我的话让他很受用。他的脸上又显得意之色!

  “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看得更透彻一些!”

  “是啊,是啊!”我说,“怎么你觉得我看得还不透彻吗?”

  他说:“是啊!不是说要举报吗?”

  我问:“我举报什么?我有跟你说过要举报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我说:“没有就好!前几天,你们的副监狱长来,我跟他说,他‘有司马昭之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它的本意,一层是它的延伸义!”

  他说:“我不太懂!不过,给了你这个处分。你得一年之后,才能呈报假释!”

  我说:“给我这个处分是你们监狱党委的决定吗?”

  他说:“你还没有到这个层次!”

  那倒也是,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想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监狱政委的影子?其实,我就是不问,我也清楚得很,必然是他在背后指使!没有证据而处分我!我曾在那份他们要求我写的材料中,特意写了“蝴蝶效应”。我将自己暗喻是亚马逊河里的那只蝴蝶。也许我一闪翅膀,便会引来大西洋上的一场热带风暴。看来,他真是有恃无恐哦!他说得更加地直接了当:

  “解除你的严管之后,你会不会继续按照你的思路走?”

  我说:“我只搞阳谋,不搞阴谋!不过,我建议你,倒是应该学学中庸之道!要韬光养晦,不必如此地锋芒毕露!一任群芳妒哦!”

  他突然将话题一转:“你女婿姓某?”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我似乎从来也没有跟他说过呢?哦!我随即明白了!他一定仔细地听过我的接见或者亲情电话的录音了!我说:

  “还没有结婚吧!男朋友吧!”

  他说:“现在的孩子,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你为他们好,他们不见得会理解!”

  我心里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看你女儿是海归硕士。这年头,硕士啊,博士啊,有什么用呢?”他又说道,似乎又不知道往下说什么了,“你说是吧?社会才是一所真正的大学!”

  我装作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是啊,人的能力,其实是在磨砺中得来的。社会才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这话似乎正中他的下怀:“我的学历也只是中专。但是,在监狱里,这么多的大学生,甚至是硕士研究生,难道还不是在我的领导之下!”

  我笑笑,他的话,我可不太敢恭维。但是,在监狱的那些警官眼中,我女儿的无能,显然已让他们看得太透彻了!看来,我让她不要再给我寄明信片,还是晚一步!言为心声。明信片上虽只短短数语,却早已暴露了她的才疏学浅!这是掩饰不了的!看来,小城的那一幕又出现了!“只要看紧他,他家中便再没有人能与他们争锋了!”我哪里是要跟他们争锋了!我只是希望家人能呼应我,让我早日脱离这个牢笼而已!

  他见我沉思不语。便说道:“不要再多想了!”

  我笑笑,说:“我现在是什么也不想!想有什么用呢?顺其自然吧!”

  他说:“顺其自然!这就对了!我觉得这里回去后,还是换个大队比较合适,你认为呢?”

  我说:“我无所谓的啦,在哪儿不是服刑!”

  他说:“换个环境可能对你比较有利!”

  我思忖了一下,说“那就换一个地方好了!”

  但在我的内心,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他们是不敢再让我回原中队了!我记得他曾经说漏过一句话:

  “为什么你偏偏又在这个中队?”

  是啊,正因为我在这个中队,我才会发现监狱的这个天大的秘密嘛!

  他说:“要换中队可得你自己提出来才行!譬如:经过了这一次的事情,你对今后的改造失去了信心等等!”

  我笑了!想将我调离这个中队,还要我自己找个理由,真是欲盖弥彰呢!我说:

  “我现在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嘛!说过了嘛就是了,哪里还有这么复杂的!”

  我当然不会去点穿他们的用心,将话题扯开:“你知道吗!现在他们叫我什么?”

  他有些瞠目:“叫你什么?”

  我说:“曼德拉!脸是黑的,两鬓和胡髭是白的。在这里又不能天天刮胡髭!”

  他笑道:“只有我才懂得你的曼德拉是什么意思!”

  我笑笑,没有再接他的话。又将话题扯开:“今天早晨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一个梦!”

  他问:“做了一个什么梦?”我笑道:“这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神示!”

  那个被重重修理的年轻囚徒,离开严管队后,并没有回原来的中队,而是去了另外的一个大队。听说,去了新的大队后,没多久,他便疯了,刑满时,他是疯掉了才出去的。这是两年之后,我得到的传言,也不知道确切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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